首页 经典 外国文学 鲁滨孙漂流记

三-四

鲁滨孙漂流记 丹尼尔·笛福 44162 2022-10-12 13:22

  首先,我感到目前居住的地方不太合适。一则因离海太近,地势低湿,不大

  卫生;二则附近没有淡水。我得找一个比较卫生,比较方便的地方建造自己的住

  所。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拟定了选择住所的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如我上面所说

  的,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遮荫;第三,要能避免猛兽或人类的突然袭

  击;第四,要能看到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经过,我就不至于失去脱险的机

  会,因为我始终存有一线希望,迟早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按上述条件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发现在一个小山坡旁,有一片平地。

  小山靠平地的一边又陡又直,像一堵墙,不论人或野兽都无法从上面下来袭击我。

  在山岩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山洞的进口,但实际上里面

  并没有山洞。

   在这山岩凹进去的地方,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我决定就在此搭个帐篷。

  这块平地宽不过一百码,长不到二百码。

   若把住所搭好,这块平坦的草地犹如一块草皮,从门前起伏连绵向外伸展形

  成一个缓坡,直至海边的那块低地。这儿正处小山西北偏北处,日间小山正好挡

  住阳光,当太阳转向西南方向照到这儿时,也就快要落下去了。

   搭帐篷前,我先在石壁前面划了一个半圆形,半径约十码,直径有二十码。

   沿这个半圆形,我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桩;木桩打入泥土,仿佛像木橛子,大

  头朝下,高约五尺半,顶上都削得尖尖的。

   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然后,我用从船上截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半圆形,一层一层地堆放在两排

  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一些两英尺半高的木桩插进去支撑住缆索,仿佛

  柱子上的横茶。这个篱笆十分结实牢固,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无法冲进来或攀

  越篱笆爬进来。这项工程,花了我不少时间和劳力,尤其是我得从树林里砍下粗

  枝做木桩,再运到草地上,又一一把它们打入泥土,这工作尤其费力费时。

   至于住所的进出口,我没有在篱笆上做门,而是用一个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

  来,进入里面后再收好梯子。这样,我四面都受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绝,夜里就

  可高枕无忧了。不过,我后来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必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极大的力气,把前面讲到的我的全部财产,全部粮食、弹药武器和

  补给品,一一搬到篱笆里面,或者可以说搬到这个堡垒里来。我又给自己搭了一

  个大帐篷用来防雨,因为这儿一年中有一个时期常下倾盆大雨。我把帐篷做成双

  层的;也就是说,里面一个小的,外面再罩一个大的,大帐篷上面又盖上一大块

  油布。那油布当然也是我在船上搜集帆布时一起拿下来的。

   现在我不再睡在搬上岸的那张床上了,而是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吊床原是船

  上大副所有,质地很好。

   我把粮食和一切可能受潮损坏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完成这工作后,就把篱

  笆的出入口堵起来。此后,我就像上面所说,用一个短梯翻越篱笆进出。

   做完这些工作后,我又开始在岩壁上打洞,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到

  外面,沿篱笆堆成一个平台,约一英尺高。这样,帐篷算是我的住房,房后的山

  洞就成了我的地窖。

   这些工作既费时又费力,但总算一一完成了。现在,我再回头追述一下其他

  几件使我煞费苦心的事情。在我计划搭帐篷打岩洞的同时,突然乌云密布,暴雨

  如注,雷电交加。在电光一闪,霹雳突至时,一个思想也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头

  脑,使我比对闪电本身更吃惊:"哎哟,我的火药啊!"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

  火药全部炸毁时,我几乎完全绝望了。因为我不仅要靠火药自卫,还得靠其猎取

  食物为生。当时,我只想到火药,而没有想到火药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完了。假如

  真的火药爆炸,我自己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呢。

   这场暴风雨使我心有余悸。因此,我把所有其他工作,包括搭帐篷、筑篱笆

  等都先丢在一边。等雨一停,我立刻着手做一些小袋子和匣子,把火药分成许许

  多多小包。这样,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致全部炸毁。我把一包包的火药分开

  贮藏起来,免得一包着火危及另一包。这件工作我足足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火

  药大约有二百四十磅,我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并不

  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我就把它放到新开的山洞里;我把这山洞戏称为我的

  厨房,其余的火药我都藏在石头缝里,以免受潮,并在储藏的地方小心地作上记

  号。

   在包装和储藏火药的两星期中,我至少每天带枪出门一次。这样做可以达到

  三个目的: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可以猎获点什么东西吃;三来也可以了解一下

  岛上的物产。第一次外出,我便发现岛上有不少山羊,使我十分满意。可我也发

  现这于我来说并非是件大好事。因为这些山羊胆小而又狡猾,而且跑得飞快,实

  在很难靠近他们。但我并不灰心,我相信总有办法打到一只的。不久我真的打死

  了一只。我首先发现了山羊经常出没之地,就采用打埋伏的办法来获取我的猎物。

  我注意到,如果我在山谷里,那怕它们在山岩上,它们也准会惊恐地逃窜;但若

  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我想,这是由于小

  羊眼睛生的部位,使它们只能向下看,而不容易看到上面的东西吧。因此,我就

  先爬到山上,从上面打下去,往往很容易打中。我第一次开枪,打死了一只正在

  哺小羊的母羊,使我心里非常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当我

  背起母羊往回走时,那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走到围墙外面。于是我放下母羊,抱起

  小羊,进入木栅,一心想把它驯养大。可是小山羊就是不肯吃东西,没有办法,

  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了。这两只一大一小的山羊肉,供我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因

  为我吃得很剩我要尽量节省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造好了,我就想到必须要有一个生火的地方,还得准备些柴来烧。至

  于我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石洞,又怎样创造其他一些生活条件,我想以后在

  适当的时候再详谈。

   现在想先略微谈谈自己,谈谈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这些方面,你们可以想

  像,确实有不少感触可以谈的。

   我感到自己前景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荒岛上,远离原定的航

  线,远离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有数百海里之遥。我想,这完全是出于天意,让我

  孤苦伶仃,在凄凉中了却余生了。想到这些,我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有时我不禁

  犯疑,苍天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所创造的生灵,害得他如此不幸,如此孤立无

  援,又如此沮丧寂寞呢!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什么理由要我们认为生活于我们是

  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立刻又有另一种思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责

  怪我不应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有一天,当我正带枪在海边漫步时,我思考着自

  己目前的处境。这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慰我:"的确,你目前形单影只,孑然一

  身,这是事实。可是,你不想想,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们一同

  上船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他们死了,

  唯独留下你一个人还活着呢?是在这孤岛上强呢,还是到他们那儿去好呢?"说到

  去他们那儿时,我用手指了指大海--"他们都已葬身大海了!真是,我怎么不想想

  祸福相倚和祸不单行的道理呢?"这时,我又想到,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殷实充

  裕,足以维持温饱。要是那只大船不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飘近海岸,并让我有时

  间从船上把一切有用的东西取下来,那我现在的处境又会怎样呢?要知道,像我

  现在的这种机遇,真是千载难逢的。假如我现在仍像我初上岸时那样一无所有;

  既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也没有任何可以制造生活必需品的工具,那我现在的情

  况又会怎么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

  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穿,没有床睡觉,没有帐篷住,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

  以遮身,我又该怎么办呢?"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有,而且相当充足,即使以

  后弹药用尽了,不用枪我也能活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决不会受冻挨饿,因为

  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考虑到将来的日子;不但考虑到弹药用尽之后的情况,

  甚至想到我将来体衰力竭之后的日子。

   我得承认,在考虑这些问题时,并未想到火药会被雷电一下子炸毁的危险;

  因此雷电交加之际,忽然想到这个危险,着实使我惊恐万状。这件事我前面已叙

  述过了。

   现在,我要开始过一种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这种生活也许在这世界上是

  前所未闻的。因此,我决定把我生活的情况从头至尾,按时间顺序一一记录下来。

  我估计,我是九月三十日踏上这可怕的海岛的;当时刚入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

  我头顶上。所以,据我观察,我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上岛后约十一二天,我忽然想到,我没有书、笔和墨水,一定会忘记计算日

  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我便用刀子在一

  根大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上以下一句句子:"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

  "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

   在这方柱的四边,我每天用刀刻一个凹口,每七天刻一个长一倍的凹口,每

  一月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口。就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可以计算日月了。

   另外,我还应该提一下,我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很多,有些东西价值不大,

  但用处不校可是前面我忘记交待了。我这里特别要提一下那些纸、笔、墨水;船

  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三四个罗盘啦,一些观察和计算仪器啦,日

  规仪啦,望远镜啦,地图啦,以及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不管有用没用,

  通通收拾起来带上岸。同时,我又找到了三本很好的《圣经》,是随我的英国货

  一起运来的。我上船时,把这几本书打在我的行李里面。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

  文的书籍,其中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别的书籍。所以这些书本我都小心

  地保存起来。我也不应忘记告诉读者,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奇异

  的经历,我以后在适当的时候还要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上岸;至于那条狗,我

  第一次上船搬东西时,它就泅水跟我上岸了,后来许多年中,它一直是我忠实的

  仆人。我什么东西也不缺,不必让它帮我猎取什么动物,也不能做我的同伴帮我

  干什么事,但求能与它说说话,可就连这一点它都办不到。我前面已提到,我找

  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我用得非常节剩你们将会看到,只要我有墨水,我可以把

  一切都如实记载下来,但一旦墨水用完,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方

  法可以制造墨水。

   这使我想到,尽管我已收集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墨水就

  是其中之一。其它的东西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等等

  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虽然缺乏,不久我也便习惯了。

   由于缺乏适当的工具,一切工作进行得特别吃力。我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年的

  时间,才把我的小木栅或围墙建筑好。就拿砍木桩而言,木桩很重,我只能竭尽

  全力选用我能搬得动的。我化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

  就更费时间了。有时,我得化两天的时间把一根木桩砍下削好再搬回来,第三天

  再打入地里。作为打桩的工具,我起初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才想到了一根

  起货用的铁棒;可是,就是用铁棒,打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艰苦、非常麻烦的。

   其实,我有的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又何必介意呢?何况筑完围墙,又有什

  么其他工作可做呢?至少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要做其他什么事情,无非是在岛上各

  处走走,寻找食物而已。这是我每天多多少少都要做的一件事。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所处的境遇和环境,并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详细地记录

  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留给后人看,因为我相信,在我之后,不会有多少

  人上这荒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抒发胸中的心事,每日可以浏览,聊以自慰。

  现在,我已开始振作起来,不再灰心丧气,因此,我尽量自勉自慰。我把当前的

  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以使自己知足安命。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

  和"贷方",把我的幸运和不幸,好处和坏处公允地排列出来:祸与害:我流落荒

  岛,摆脱困境已属无望。

   唯我独存,孤苦伶仃,困苦万状。

   我与世隔绝,仿佛是一个隐士,一个流放者。

   我没有衣服穿。

   我无法抵御人类或野兽的袭击。

   我没有人可以交谈,也没有人能解救我。

   福与利:

   唯我独生,船上同伴皆葬身海底。

   在全体船员中,我独免一死;上帝既然以其神力救我一命,也必然会救我脱

  离目前的困境。

   小岛虽荒凉,但我尚有粮食,不至饿死。

   我地处热带,即使有衣服也穿不祝

   在我所流落的孤岛上,没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些猛兽。假如我在非洲沿岸覆

  舟,那又会怎样呢?

   但上帝神奇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使我可以从船上取下许多有用的东西,让

  我终身受用不荆总而言之,从上述情况看,我目前的悲惨处境在世界上是绝无仅

  有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也祸福相济,有令人值得庆幸之处。我希望

  世上的人都能从我不幸的遭遇中取得经验和教训。那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可

  以把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找出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然后可以归入账目的"贷

  方金额"这一项。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稍感宽慰,就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希求有什么船

  只经过了。我说,我已把这些事丢在一边,开始筹划度日之计,并尽可能地改善

  自己的生活。

   前面我已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四周用木桩和缆

  索做成坚固的木栅环绕着。现在,我可以把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在木栅外面

  用草皮堆成了一道两英尺来厚的墙,并在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围墙和岩壁之

  间搭了一些屋椽,上面盖些树枝或其他可以弄到的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

  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前面我也说过,我把一切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了我在帐篷后面打的

  山洞。现在我必须补充说一下,就是那些东西起初都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致

  占满了住所,弄得我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和挖深山洞。好在岩

  石质地是一种很松的沙石,很容易挖,当我觉得围墙已加固得足以防御猛兽的袭

  击时,我便向岩壁右边挖去,然后再转向右面,直至把岩壁挖穿,通到围墙外面,

  做成了一个可供出入的门。

   这样,我不但有了一个出入口,成了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而且有了更多

  的地方贮藏我的财富。

   现在,我开始着手制造日常生活应用的一些必需家具了,譬如说椅子和桌子,

  没有这两样家具,我连世上一些最起码的生活乐趣都无法享受。没有桌子,我写

  字吃饭无以为凭,其他不少事也无法做,生活就毫无乐趣可言。

   于是,我就开始工作。说到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推理乃是数学之本质

  和原理,因此,如果我们能对一切事物都加以分析比较,精思明断,则人人都可

  掌握任何工艺。我一生从未使用过任何工具,但久而久之,以我的劳动、勤勉和

  发明设计的才能,我终于发现,我什么东西都能做,只要有适当的工具。然而,

  尽管我没有工具,也制造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我制造时,仅用一把手斧和一把

  斧头。我想没有人会用我的方法制造东西,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付出无穷的劳力。

   譬如说,为了做块木板,我先砍倒一棵树,把树横放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

  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的模样,然后再用手斧刮光。确实,用这种方法,一棵树

  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唯有用耐心才能完成,只有化费大

  量的时间和劳力才能做一块板;反正我的时间和劳动力都已不值钱了,怎么用都

  无所谓。

   上面讲了,我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这些是用我从船上运回来

  的几块短木板做材料制成的;后来,我用上面提到的办法,做了一些木板,沿着

  山洞的岸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工具,钉子和铁器等东西分门别类

  地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又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钉,用来挂枪和其他可以挂的

  东西。

   假如有人看到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是一个军火库,里面枪支弹药应有尽有。

  一应物品,安置得井然有序,取用方便。我看到样样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而且

  收藏丰富,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做的事都记下来。在这之前,我天天匆匆忙

  忙,辛苦劳累,且心绪不宁。即使记日记,也必定索然无味。例如,我在日记中

  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没被淹死,逃上岸来,吐掉了灌进胃里的大量海

  水,略略苏醒了过来。这时,我非但不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胡乱狂

  奔,又是扭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叫大嚷自己的不幸,不断地叫嚷着'我完

  了,我完了!'直至自己精疲力尽,才不得不倒在地上休息,可又不敢入睡,唯恐

  被野兽吃掉。"几天之后,甚至在我把船上可以搬动的东西都运上岸之后,我还是

  每天爬到小山顶上,呆呆地望着海面,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妄想过甚,有时仿

  佛看到极远处有一片帆影,于是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希望;这时,我望眼欲穿,

  帆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似地大哭起来。

   这种愚蠢的行为,反而增加了我的烦恼。

   这个心烦意乱的阶段多少总算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也都安置妥当。

  后来又做好了桌子和椅子,样样东西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便开始记日记了。现在,

  我把全部日记抄在下面(有些前面提到过的事不得不重复一下)。但后来墨水用

  光了,我也不得不中止日记了。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怜而不幸的鲁滨孙·克罗索,在一场可怕的大

  风暴中,在大海中沉船遇难,流落到这个荒凉的孤岛上。我且把此岛称之为"绝望

  岛"吧。同船伙伴皆葬身鱼腹,我本人却九死一生。

   整整一天,我为自己凄凉的境遇悲痛欲绝。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

  服,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没有获救的希望,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

  吞嚼,被野人饱腹,就是因缺少食物而活活饿死。夜幕降临,因怕被野兽吃掉,

  我睡在一棵树上。虽然整夜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清晨醒来,只见那只大船随涨潮已浮起,并冲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

  这大大出于我意料。使我感到快慰的是,大船依然直挺挺地停在那儿,没有被海

  浪打得粉碎。我想,待风停浪息之后,可以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来救急。但又

  想到那些失散了的伙伴,这使我倍感悲伤。我想,要是我们当时都留在大船上,

  也许能保住大船,至少也不至于被淹死。假如伙伴们不死,我们可以用大船残余

  部分的木料,造一条小船,我们可乘上小船划到别处去。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

  我为这些念头所困扰。后来,看到船里没进多少水,我便走到离船最近的沙滩,

  泅水上了船。这一天雨还是下个不停,但没有一点风。

   从十月一日至二十四日,我连日上船,把我所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

  趁涨潮时用木排运上岸。这几天雨水很多,有时也时停时续。看来,这儿当前正

  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木排翻倒,上面的货物也都翻到水里去了,但木排翻倒的地方水

  很浅,那些东西又都很重,所以没有被冲走。一等退潮,我还是捞回了不少东西。

   十月二十五日雨下了一天一夜,还夹着阵阵大风。风越刮越凶,最后竟把大

  船打得粉碎。退潮时可以看到大船的碎片,但大船已不复存在。这一整天,我把

  从船上搬回来的东西安置好并覆盖起来,以免给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岸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住所,

  我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住地必须能防御野兽或野人在夜间对我进行突然袭击。

  傍晚,我终于在一个山岩下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划了一个半圆形作为构筑住所

  的地点,并决定沿着那个半圆形安上两层木桩,中间盘上缆索,外面再加上草皮,

  筑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像围墙或堡垒之类的建筑物。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新的住地,虽然有时大雨倾

  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为了找点吃的,一则为了查看一下

  小岛环境。我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她的一只小羊跟着我回家,后来我把它也杀了,

  因为它不肯吃食。

   十一月一日我在小山下搭起了一个帐篷,我尽可能把帐篷搭大些,里面再打

  上几根木桩用来挂吊床,我第一夜在帐篷里睡觉。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排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

  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作为我的防御工事。

   十一月三日我带枪外出,打死两只野鸭似的飞禽,肉很好吃,下午开始做桌

  子。

   十一月四日早晨,开始计划时间的安排。规定了工作的时间,带枪外出的时

  间,睡眠的时间以及消遣的时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如果不下雨,

  就带枪出去跑上二三小时,回来后再工作到十一点左右;然后,就有什么吃什么;

  十二点至二点为午睡时间,因为这儿天炎热异常;傍晚再开始工作。今天和明天

  的全部工作时间,我都用来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拙劣的工匠,做一样东西要化

  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工了。什么事做多了就熟能生巧,另一方面

  也是迫于需要。我相信,这在其他任何人也是办得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枪外出,并且把狗也带上了。打死了一只野猫,其毛皮

  柔软,但肉却不能吃。我每打死什么动物,都剥下毛皮保存起来。从海边回来时,

  看到各种不同的水鸟,我都叫不上名字。还看到两三只海豹,使我大吃一惊。我

  开始看到它们时,一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动物。后来它们游向了大海。这一次,

  它们从我眼皮底下逃掉了。

   十一月六日早晨外出回来后就继续做桌子,最后终于完成了,但样子很难看,

  我自己都不满意。不久,我又设法把桌子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晴朗起来。七日,八日,九日,十日以及十二日的一部

  分时间(十一日是礼拜日),我都用来做一把椅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做成

  椅子的样子,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在做的过程中,我做了再拆,拆了再做,折

  腾了好几次。

   附记:我不久就不再做礼拜了。因为我忘记在木桩上刻凹痕了,因而也就记

  不起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雨,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天气也凉快多了,但大雨伴随

  着闪电雷鸣,吓得我半死,万分惊恐,因为我担心火药会被雷电击中而炸毁。因

  此,雷雨一停,我就着手把火药分成许许多多小包,以免不测。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这三天,我做了许多小方匣,每个匣子大

  约可以装一两磅火药。我把火药装入匣内,并分开小心安全地贮藏好。其中有一

  天,我打到了一只大鸟,肉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鸟。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开始,我在帐篷后的岩壁上开始挖洞,以扩大我住所的空

  间,使生活更方便些。

   附记:要挖洞,我最需要的是三样工具:一把鹤嘴锄,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

  车或一只箩筐。我就先不挖洞,而是考虑制造一些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用起货钩

  代替鹤嘴锄,还凑合用,只是重了点。此外,还需要一把铲子,这是挖土的重要

  工具,没有铲子,什么事也别想做,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把铲子。

   十一月十八日第二天,我去树林里搜寻,发现一种树,像巴西的"铁树",因

  为这种树的木质特别坚硬。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砍下了一块,几乎把我的斧头都砍

  坏了。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木块带回住所,因为这种木头实在太重了。

   这种木料确实非常坚硬,可是我别无他法,所以,我化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

  一把铲子。我慢慢把木块削成铲子的形状,铲柄完全像英国铲子一样,只是铲头

  没有包上铁,所以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时用一下也还能勉强对

  付。我想,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做成这个样子的,也决不会化这么长的时间才

  做成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工具还是不够,我还缺少一只箩筐或一辆手推车。

  箩筐我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像编藤皮用的细软的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

  到。至于手推车,我想除了轮子外,其他都可以做出来。可做轮子却不那么容易,

  我简直不知从何处着手。此外,我也无法做一个铁的轮子轴心,使轮子能转动。

  因此,我决定放弃做轮子的念头,而做一个灰斗似的东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运

  泥灰用的灰斗,这样就可把石洞里挖出来的泥土运出来。

   这工作不像做铲子那么难。但制造这些工具--灰斗和铲子,以及试图做手推

  车最终又不得不放弃,一共化费了整整四天时间,当然不包括每天早晨带枪外出

  的时间。可以说,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出去,也几乎没有一天不带回些猎物作吃食。

   十一月二十三日因为做工具,其他工作都搁了下来,等这些工具制成,我又

  继续做所耽搁了的工作。只要有精力和时间,我每天都工作,化了整整十八天的

  功夫扩大和加深了岩洞;洞室一拓宽,存放东西就更方便了。

   附记:这几天,我的工作主要是扩大洞室。这样,这个山洞成了我的贮藏室

  和军火库,也是我的厨房、餐室和地窖。

   我一般仍睡在帐篷里,除非在雨季,雨下得太大,帐篷漏雨,我才睡到洞室

  里。所以,我后来把围墙里的所有地方,通通用长木条搭成屋椽的样子,架在岩

  石上,再在上面铺些草和大树叶,做成一个茅屋的样子。

   十二月十日我本以为挖洞的工程已大功告成,可突然发生了塌方。也许我把

  洞挖得太大了,大量的泥土从顶上和一旁的岩壁上塌下来,落下的泥土之多,简

  直把我吓坏了。我这般惊恐,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塌方时我正在洞内,那

  我肯定用不着掘墓人了。这次灾祸一发生,我又有许多工作要做了。我不但要把

  落下来的松土运出去,还安装了天花板,下面用柱子支撑起来,免得再出现塌方

  的灾难。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我按昨天的计划动手工作,用两根柱子作为支撑,每根柱

  子上交叉搭上两块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就完成了。接着我支起了更多

  的柱子和木板,花了大约一星期的时间把洞顶加固。洞内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

  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今天至二十日,我在洞里装了许多木架,又在柱子上敲了许多

  钉子,把那些可以挂起来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我的住所看上去有点秩序了。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洞里,并开始布置自己的住所。我用木

  板搭了个碗架似的架子,好摆吃的东西。但木板已经越来越少了。另外,我又做

  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夜整日大雨倾盆,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无雨,天气凉爽多了,人也感到爽快多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又把另一只小山羊的一条腿打瘸了。我

  抓住了瘸腿的小山羊,用绳子牵回家。

   到家后我把山羊的断腿绑了起来,还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活下来了,腿也长好了,而且长得很

  结实。由于我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驯服起来,整日在我住所门前的草地上吃草,

  不肯离开。这诱发了我一个念头:我可以饲养一些易于驯服的动物,将来一旦弹

  药用完也不愁没有东西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三十日酷热无风。整天在家,到傍晚才外出寻食。

  整日在家里整理东西。

   一月一日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枪各外出一次,中午午睡。傍晚我深入孤

  岛中心的山谷里,发现许多野山羊,但极易受惊,难以捕捉。我决定带狗来试试

  是否能猎取几只。

   一月二日照着昨天的想法,我今天带狗外出,叫它去追捕那些山羊;可是,

  我想错了,山羊不仅不逃,反而一起面对我的狗奋起反抗。狗也知道危险,不敢

  接近群羊。

   一月三日我动手修筑篱笆或围墙,因为我一直担心受到攻击。我要把围墙筑

  得又厚又坚固。

   附记:关于围墙,我前面已交待过了,在日记中,就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了。这里只提一下:从一月三日至四月十四日,我一直在修筑这座围墙。最后终

  于完成了,并尽可能做得完满。围墙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边,围向另一边,两

  处相距约八码,围墙全长仅二十四码,岩洞的门正好处于围墙中部后面。

   在这段时间里,我努力工作,尽管雨水耽搁了我许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

  我觉得,围墙不做好,我住在里面就没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劳动,

  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桩,要把木桩从树林里搬回来,又要打进土里,

  实在非常吃力,因为我把木桩做得太大了,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么大。

   墙筑好后,又在墙外堆了一层草皮泥,堆得和墙一般高。

   这样,我想,即使有人到岛上来,也不一定看得出里面有人祝我的这一做法

  是非常明智的。后来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在此期间,只要雨不大,我总要到树林里去寻找野味,并常有一些新的发现,

  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作

  窠,而像家鸽一样在石穴里作窝。我抓了几只小鸽子,想把它们驯养大。养倒是

  养大了,可一大就飞走了。想来也许我没有经常给它们喂食;事实上,我也没什

  么东西可喂它们。然而,我经常找到它们的窝,就捉些小鸽子回来,这种鸽子的

  肉非常好吃。

   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还缺少许多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制

  造,事实也确实如此。壁如,我无法制造木桶,因为根本无法把桶箍起来。前面

  我曾提到,我有一两只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功夫还是做不出一只新

  桶来。我无法把桶底安上去,也无法把那些薄板拼合得不漏水。最后,我只好放

  弃了做桶的念头。

   其次,我无法制造蜡烛,所以一到天黑就只得上床睡觉。

   在这儿一般七点左右天就黑下来了。我记得我曾有过一大块蜜蜡,那是我从

  萨累的海盗船长手里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蜡烛用的,现在早已没有了。我唯

  一的补救办法是:每当我杀山羊时,把羊油留下来。我用泥土做成一个小盘子,

  经太阳暴晒成了一个小泥盘,然后把羊油放在泥盘里,再弄松麻绳后取下一些麻

  絮做灯心。这样总算做成了一盏灯,虽然光线没有蜡烛明亮和稳定,但也至少给

  了我一点光明。

   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偶尔翻到了一个小布袋。我上面已提到过,这布袋

  里装了一些谷类,是用来喂家禽的,而不是为这次航行供船员食用的。这袋谷子

  可能是上次从里斯本出发时带上船的吧。袋里剩下的一点谷类早已被老鼠吃光了,

  只留下一些尘土和谷壳。因为我很需要这个布袋,就把袋里的尘土和谷壳抖在岩

  石下的围墙边。当时,想必是我要用这布袋来装火药吧,因为,我记得我给闪电

  雷鸣吓坏了,急于要把火药分开包装好。

   我扔掉这些东西,正是上面提到的那场大雨之前不久的事。扔掉后也就完了,

  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大约一个月之后,我发现地上长出了绿色的茎干。起初

  我以为那只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植物罢了。但不久以后,我看到长出了

  十一二个穗头,与欧洲的大麦,甚至与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愕,又困惑,心里的混乱难以用笔墨形容。我这个人不信教,从不以

  宗教诫律约束自己的行为,认为一切出于偶然,或简单地归之于天意,从不去追

  问造物主的意愿及其支配世间万物的原则。但当我看到,尽管这儿气候不宜种谷

  类,却长出了大麦;何况我对这些大麦是怎么长出来的一无所知,自然吃惊不校

  于是我想到,这只能是上帝显示的奇迹--没有人播种,居然能长出庄稼来。我还

  想到,这是上帝为了能让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活下去才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我颇为动情,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庆幸,这

  种世间少有的奇事,竟会在我身上发生。

   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麦茎干的旁边,沿着岩壁,稀稀落落长出

  了几枝其他绿色的茎干,显然是稻茎;我认得出那是稻子,因为我在非洲上岸时

  曾见过这种庄稼。

   当时,我不仅认为这些谷类都是老天为了让我活命而赐给我的,并且还相信

  岛上其他地方一定还有。于是,我在岛上搜遍了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每个角落,

  每块岩石边我都查看了一遍,想找到麦穗和稻秆,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后,

  我终于想起,我曾经有一只放(又鸟)饲料的袋子,我把里面剩下的谷壳抖到了岩壁下。

  这一想,我惊异的心情一扫而光。老实说,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所

  以我对上帝的感恩之情也随之减退了。然而,对发生这样的奇迹,对意料之外的

  天意,我还是应该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绝大部分谷粒,而仅存的十几颗竟然

  没有坏掉,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发生这样的奇迹难道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再说,我把这十几颗谷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恰扔在岩壁下,因而遮住了太阳,

  使其很快长了出来;如果丢在别处,肯定早就给太阳晒死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到了大麦成熟的季节,大约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麦穗收藏起来,一颗麦粒

  也舍不得丢失。我要用这些收获的麦粒作种子重新播种一次,希望将来收获多了,

  可以用来做面包吃。后来,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吃到一点点自己种的粮食,而且

  也只能吃得非常节剩这些都是后事,我以后自会交待。第一次播种,由于季节不

  对头,我把全部种子都损失了。因为我正好在旱季来临前播下去,结果种子根本

  发不了芽,即使长出来了,也长不好。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大麦,另外还有二三十枝稻秆,我同样小心翼翼地把稻谷收藏起来,目

  的也是为了能再次播种,好自己做面包吃,或干脆煮来吃,因为后来我发现不必

  老是用烘烤的办法,放在水里煮一下也能吃,当然后来我也烤着吃。现在,再回

  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筑好了围墙。到四月十四日,完成了封闭

  围墙的工作,因为我原来就计划不用门进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这样外

  来的人就看不出里面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我做好了梯子。我用梯子爬上墙头,再收起来放到围墙的内侧爬

  下去。围墙是全封闭的;墙内我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墙外的人则无法进入墙内,

  除非也越墙而入。

   完成围墙后的第二天,我几乎一下子前功尽弃,而且差点送命。事情是这样

  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山洞口忙着干活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

  吓得魂不附体。山洞顶上突然倒塌下大量的泥土和石块,从岩壁上也有泥土和石

  头滚下来,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一下子都压断了,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我

  惊慌失措,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只不过像上回那样发生了塌方,洞

  顶有一部分塌了下来。我怕被土石埋在底下,立即跑向梯子。后来觉得在墙内还

  不安全,怕山上滚下来的石块打着我,我爬到了围墙外面。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

  平地上,我才明白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八分钟内连续摇动了三次。

  这三次震动,其强烈程度,足以把地面上最坚固的建筑物震倒。离我大约半英里

  之外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山的岩顶,被震得崩裂下来,那山崩地裂的巨响,把我吓

  得半死,我平生从未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声响。这时,大海汹涌震荡,我想海底下

  一定比岛上震动得更激烈。

   我以前从未碰到过地震,也没有听到经历过地震的人谈起过,所以我一时吓

  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当时,地动山摇,胃里直想吐,就像晕船一样;而那山

  石崩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我从呆若木(又鸟)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感到胆战心

  惊。小山若倒下来,压在帐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下子就会把一切都埋起来。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第三次震动过后,过了好久,大地不再晃动了,我胆子才渐渐大起来。但我

  还是不敢爬进墙去,生怕被活埋。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不知如何才好。在惊恐中,我从未认真地想到上帝,只是像一般人那样有口无心

  地叫着"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地震一过,连这种叫唤声也没有了。

   我正这么呆坐在地上时,忽见阴云四布,好像马上要下雨了。不久,风势渐

  平,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可怕的飓风。

   顷刻之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浪花四溅,陆地上大树连根拔起。

  真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风暴刮了大约三小时,就开始减退了;又过了两小时,

  风静了,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在此期间,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心中既惊恐又苦闷。后来,我突然想到,这

  场暴风雨是地震之后发生的。看来地震已经过去,我可以冒险回到我的洞室里去

  了。这样一想,精神再次振作起来,加上大雨也逼得我走投无路,只好爬过围墙,

  坐到帐篷里去。但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要把帐篷都压塌,我就只好躲到山洞里去,

  心里却始终惶恐不安,唯恐山顶塌下来把我压死。

   这场暴雨逼使我去做一件新的工作。这就是在围墙脚下开一个洞,像一条排

  水沟,这样就可把水放出去,以免把山洞淹没。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地震再也

  没有发生,我才稍稍镇静下来。这时我感到十分需要壮壮胆,就走到贮藏室里,

  倒了一小杯甘蔗酒喝。我喝甘蔗酒一向很节省,因为我知道,喝完后就没有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不能出门。现在,我

  心里平静多了,就考虑起今后的生活。我的结论是,既然岛上经常会发生地震,

  我就不能老住在山洞里。我得考虑在开阔的平地上造一间小茅屋,四面像这里一

  样围上一道墙,以防野兽或野人的袭击。如果我在这里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要把帐篷从原来的地方搬开。现在的帐篷正好搭在小山的

  悬崖下面。如果再发生地震,那悬崖塌下来必定砸倒帐篷。于是我花了两天的时

  间,即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来计划新的住址以及搬家的方法。

   我唯恐被活埋,整夜不得安睡。但想到睡在外面,四周毫无遮挡,心里又同

  样害怕。而当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切应用物品都安置得井井有条,自己的住地又

  隐蔽又安全,又极不愿意搬家了。

   同时,我也想到,建个新家耗费时日,目前还不得不冒险住在这里。以后,

  等我建造好一个新的营地,并也像这儿一样保护起来,才能再搬过去。这样决定

  之后,我心里安定多了,并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桩和缆索之类的材料照这儿

  的样子筑一道围墙,再把帐篷搭在围墙里。但在新的营地建造好之前,我还得冒

  险住在原地。这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今天早上,我开始考虑实施我搬家的计划,但却无法解决工

  具问题。我有三把大斧和许多小斧(我们带了许多小斧,是准备与非洲土人做交

  易用的),但由于经常用来砍削多节的硬木头,弄得都是缺口,一点也不快了。

  磨刀砂轮倒是有一个,但我却无法转动磨轮来磨工具。为了设法使磨轮转动,我

  煞费苦心,犹如政治家思考国家大事,也像法官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命运。最后,

  我想出办法,用一根绳子套在一个轮子上,用脚转动轮子,两手就可腾出来磨工

  具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未见过磨刀的工具,即使见过,自己也没注意过这种东

  西的样子,尽管在英国这种磨刀工具是到处可见的。此外,我的磨轮又大又笨重。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这个磨刀机器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整整两天,我忙着磨工具。转动磨轮的机器效果不

  错。

   四月三十日我发现食物大大减少了,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决定减为每天只吃

  一块饼干,这使我心里非常忧虑。

   五月一日早晨,我向海面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退了。一个看上去像桶一样的

  大东西搁浅在岸边。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木桶,另外还有几艘破船的残

  骸;这些都是被飓风刮到岸上来的。再看看那只破船,只见比先前更高出水面。

   我察看了一下冲上岸边的木桶,发现原来是一桶火药,但火药已浸水,结得

  像石头一样硬。不过,我还是暂时把它滚到岸上。然后踏上沙滩,尽量走近那破

  船,希望能再弄到点什么东西。

   我走近船边,发现船的位置已大大变动了。在此之前,船头是埋在沙里的;

  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那船尾,在我最后一次上船搜括东西之后不久,

  就被海浪打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现在,看样子被海水冲到一边去了。在船尾旁,

  原来是一大片水洼子,约四分之一海里宽;要接近破船,非得游泳不可。而现在,

  水洼被沙泥壅塞,堆得高高的。所以,一退潮,就可以直接走到船跟前。我起初

  对这一变化感到有点意外,但不久就马上明白,这是地震的结果。由于地震的激

  烈震动,船破得更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些东西被海浪从船上打下来,风力和潮

  水又把这些东西冲到岸上。

   这使我把搬家的计划暂时搁置一边。当天,我便想方设法要到船上去。但我

  发现,船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可拿了,因为船里都被沙泥堆塞。可是我现在对什么

  事都不轻易放弃,所以决定把船上能拆下来的东西通通拆下来。我相信,这些东

  西将来对我总会有些用处的。

   五月三日我动手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梁。我猜想,这根船梁是支撑上面的甲

  板或后面的甲板的。船梁锯断后,我尽力清除旁边积得很高的泥沙。但不久潮水

  开始上涨,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一工作。

   五月四日今天去钓鱼,但钓到的鱼没有一条我敢吃的。

   我感到不耐烦了,正想离开时,却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用绞绳的麻丝做了

  一根长长的钓鱼线,但我没有鱼钩。不过我还是常能钓到鱼吃。我把钓到的鱼都

  晒干了再吃。

   五月五日在破船上干活。又锯断了一根船梁。从甲板上取下三块松木板,把

  板捆在一起,趁涨潮时把它们飘到岸上。

   五月六日继续上破船干活。从船上取下几根铁条和一些铁器。工作得很辛苦,

  回来时累坏了,很想放弃这种工作。

   五月七日又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由于船梁已锯断,破船已承受不

  住自己的重量,因此自己碎裂了。有几块木板散落下来,船舱裂开,看进去里面

  尽是水和泥沙。

   五月八日到破船上去。这次我带了一只起货用的铁钩,撬开了甲板,因为甲

  板上已没有多少水和沙泥了。我撬下了两块木板,像前次那样趁着潮水送上岸。

  我把起货铁钩留在船上,以便明天再用。

   五月九日到破船上去,用铁钩撬入船身,探到了几只木桶。我用铁钩把这几

  只桶撬松了,却无法把桶打开。我也探到了那卷英国铅皮,并已拨动了,但实在

  太重了,根本搬不动。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每天上破船,弄到了不少木料

  和木板,以及二三百磅的铁。

   五月十五日我带了两把小斧上船,想用一把小斧的斧口放在那卷铅皮上,再

  用另一把去敲,试试能不能截一块铅皮下来。但因为铅皮在水下有一英尺半深,

  根本无法敲到放在铅皮上的手斧。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大风,风吹浪打后,那条失事的船显得更破烂不堪了。

  我在树林里找鸽子吃,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想上船时,潮水已涨了上来,就无

  法再到船上去了。

   五月十七日我看见几块沉船的残骸飘到岸上,离我差不多有两英里远,决心

  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船头上的一块木料,但太重了,根本搬不动。

   五月二十四日几天来,我每天上破船干活。我费尽力气,用起货铁钩撬松了

  一些东西。潮水一来,竟有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箱子浮了出来。由于风是从岸上

  吹来的,那天飘到岸上的东西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但那肉早被咸水浸

  坏,且掺杂着泥沙,根本无法食用。

   我这样每天除了觅食就上船干活,直到六月十五日。在此期间,我总是涨潮

  时外出觅食,退潮时就上船干活。这么多天来,我弄到了不少木料和铁器。如果

  我会造船,就可以造条小艇了。同时,我又先后搞到了好几块铅皮,大约有一百

  来磅重。

   六月十六日走到海边,看到一只大鳖。这是我上岛后第一次看到这种动物。

  看来,也许我运气不佳,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其实这岛上大鳖不少。后来我发现,

  要是我在岛的另一边居住,我每天肯定可以捉到好几百只,但同时因鳖满为患,

  将受害不浅。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大鳖拿来煮了吃。在它的肚子里,我还挖出了六十只蛋。

  当时,我感到鳖肉鲜美无比,是我平生尝到的最佳菜肴。因为自从我踏上这可怕

  的荒岛,除了山羊和飞禽,还没有吃过别的动物的肉呢!

   六月十八日整天下雨,没有出门。我感到这回的雨有点寒意,身子感到有点

  发冷。我知道,在这个纬度上,这是不常有的事。

   六月十九日病得很重,身子直发抖,好像天气太冷了。

   六月二十日整夜不能入睡,头很痛,并发热。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不舒服。想到自己生病而无人照顾的惨状,不禁怕得要死。

  自从在赫尔市出发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祈祷上帝。至于为什么祈祷,祈祷些

  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思绪混乱极了。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稍舒服一点,但因为生病,还是害怕极了。

   六月二十三日病又重了,冷得直发抖,接着是头痛欲裂。

   六月二十四日病好多了。

   六月二十五日发疟疾,很厉害。发作一次持续七小时,时冷时热,最后终于

  出了点汗。

   六月二十六日好了一点。因为没有东西吃,就带枪出门。身体十分虚弱,但

  还是打到了一只母山羊。好不容易把山羊拖回家,非常吃力。烤了一点山羊肉吃。

  很想煮些羊肉汤喝,可是没有锅子。

   六月二十七日疟疾再次发作,且来势很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

  口里干得要命,但身子太虚弱,连爬起来弄点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再一次祈祷上

  帝,但头昏昏沉沉的;等头昏过去后,我又不知道该怎样祈祷,只是躺在床上,

  连声叫喊:"上帝,保佑我吧!上帝,可怜我吧!上帝,救救我吧!"这样连续喊

  了两三小时,寒热渐退,我才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醒来。醒来后,觉得身子爽

  快了不少,但仍软弱无力,且口里渴得要命。可是家里没有水,只得躺下等第二

  天早晨再说。于是,我又睡着了。这一次,我做了一个恶梦。

   我梦见我坐在围墙外面的地上,就是地震后刮暴风雨时我坐的地方,看见一

  个人从一大片乌云中从天而降,四周一片火光。他降落到地上,全身像火一样闪

  闪发光,使我无法正眼看他。他面目狰狞可怖,非言语所能形容。当他两脚落到

  地面上时,我仿佛觉得大地都震动了,就像地震发生时一样。更使我惊恐的是,

  他全身似乎在燃烧,空中火光熠熠。

   他一着地,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长矛样的武器,似乎要来杀我。当他

  走到离我不远的高坡上时,便对我讲话了,那声音真可怕得难以形容。他对我说

  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现在就要你的

  命。"说着,他就举起手中的矛来杀我。

   任何人读到我这段记述时,都会感到,这个可怕的梦境,一定把我吓得灵魂

  出窍,根本无法描绘当时的情景。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梦,但却十分恐怖。即使醒

  来后,明知是一场梦,在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也还可怕得难以言传。

   天哪!我不信上帝。虽然小时候父亲一直谆谆教诲我,但八年来,我一直过

  着水手的生活,染上了水手的种种恶习;我交往的人也都和我一样,邪恶缺德,

  不信上帝。所以,我从父亲那儿受到的一点点良好的教育,也早就消磨殆尽了。

  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敬仰过上帝,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我生性

  愚蠢,善恶不分。即使在一般水手中,我也算得上是个邪恶之徒:冷酷无情,轻

  率鲁莽,危难中不知敬畏上帝,遇救时也不知道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的自述中,读者可以知道,至今我已遭遇了种种灾难,但我从未想

  到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旨,也从未想到这一切都是对我罪孽的惩罚,是对我背逆

  父亲的行为,对我当前深重的罪行,以及对我邪恶生涯的惩罚。当我不顾一切,

  冒险去非洲蛮荒的海岸,我从未想到这种冒险生涯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也没有

  祈祷上帝为我指引一条正路,保佑我脱离身边的危险,免遭野兽或野人的袭击。

  我完全没有想到上帝,想到天意;我的行为完全像一个畜生,只受自然规律的支

  配,或只听从常识的驱使,甚至连常识都谈不上。

   当我在海上被葡萄牙船长救起来时,受到他优厚、公正和仁慈的待遇,但我

  心里没有对上帝产生一点感激之情。后来我再度遭受船难,并差一点在这荒岛边

  淹死,我也毫无忏悔之意,也没有把此当作对我的报应。我只是经常对自己说,

  我是个"晦气鬼",生来要吃苦受罪。

   确实,我一上岸,发现其他船员全都葬身大海,唯我一人死里逃生,着实惊

  喜了一番;在狂喜中,我若能想到上帝,就会产生真诚的感恩之情。但我仅仅欣

  喜一阵子而已,高兴过了也就算了。我对自己说,我庆幸自己能活下来,却没有

  好好想一下,别人都死了,单单我一人幸免于难,岂不是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宠;

  也没有深入思考一下,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慈悲。我像一般船员一样,沉船之后,

  侥幸平安上岸,当然欣喜万分;然后就喝上几杯甜酒,把船难忘得一干二净。我

  一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后来,经过了一番思考,对自己的状况有了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流落到这

  个可怕的荒岛上,远离人烟,毫无获救的希望。尽管自己知道身陷绝境,但一旦

  我发现还能活下去,不致饿死,我的一切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我又开始过着

  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心一意干各种活儿以维持自己的生存。我一点也没有想到,

  我目前的不幸遭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上帝对我的报应。说实话,这种思想

  很少进入我的头脑里。

   前面我在日记中已经提到过,在大麦刚刚长出来时,我曾一度想到上帝,并

  深受感动,因为我最初认为那是上帝显示的神迹。但后来发现这并非是上帝的神

  迹,我感受的印象也就随之消失了。关于这一点,我前面已记过了。

   地震该是大自然最可怕的景象了吧,而且,这往往使人想到冥冥中的那种神

  力,这种神力往往又与上帝或天意联系在一起。可是,在最初的一阵恐惧过去之

  后,关于神力和上帝的印象也马上随之消失。我既不觉得有什么上帝,也不认为

  有所谓上帝的审判,也没有想到我目前可悲的处境是出于上帝的意旨,好像我一

  直生活得十分优裕舒适似的。

   可是现在,我生病了,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呈现。由于病痛,我精

  神颓丧;由于发热,我体力衰竭。这时,我沉睡已久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

  备自己过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罪大恶极,冒犯了上帝,所以现在上帝来惩罚

  我,给我以非同寻常的打击,用这种报应的手段来对待我。

   我的反省,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由于发热,

  也由于良心的谴责,从嘴里逼出了几句类似祈祷的话。然而,这种祈祷,有口无

  心,既无良好的愿望,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恐惧和痛苦的呼喊而已。这时,我

  思想极度混乱,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而一想到自己将在如此悲惨的境况下死去,

  更是恐怖万分。我心灵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些什么话,只是不断地呼

  喊着这样的话:"上帝啊,我多可怜啊!我生病了,没有人照顾我,我是必死无疑

  了!我该怎么办啊?"于是,我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的忠告,也想到了他老人家的预言。

   这些我在故事一开始就提到了。父亲说,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

  那么,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的

  忠告。这时,我大声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然应验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谁也

  不能来救我,谁也不能来听我的呼救了。我拒绝了上天的好意,上天原本对我十

  分慈悲,把我安排在一个优裕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舒适地过日子。可是,我

  自己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份。我使父母为我的愚蠢

  行为而痛心,而现在,我自己也为我的愚蠢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而痛心。本来,父

  母可以帮助我成家立业,过上舒适的生活;然而,我却拒绝了他们的帮助。现在,

  我不得不在艰难困苦中挣扎,困难之大,连大自然本身都难以忍受。而且,我孤

  独无援,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照应我,也没有人忠告我。想到这里,我又大

  喊大叫:“上帝啊,救救我吧!我已走投无路了啊!"多少年来,我第一次发出了

  祈祷,如果这也可算是祈祷的话。现在,让我重新回到日记上来吧。

   六月二十八日睡了一夜,精神好多了,寒热也完全退了,我就起床了。尽管

  恶梦之后,心有余悸,但我考虑到疟疾明天可能会再次发作,还不如趁此准备些

  东西,在我发病时可吃喝。我先把一个大方瓶装满了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为

  了减少水的寒性,又倒了四分之一公升的甘蔗酒在里面,把酒和水掺合起来。然

  后,又取了一块羊肉,放在火上烤熟,但却吃不了多少。我又四处走动了一下,

  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想到我当前可悲的处境,又担心明天要发病,心里非常苦闷,非常沉重。晚

  上,我在火灰里烤了三个鳖蛋,剥开蛋壳吃了,算是晚饭。就我记忆所及,我一

  生中第一次在吃饭时做祷告,祈求上帝的赐福。

  

  -------------------------------------

   四

   吃过晚饭,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拿不动(因为我从来

  外出都要带枪)。所以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上,眺望着面前的海面。这时,

  海上风平浪静。我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这大地和大海,尽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么呢?它们又来自何方?我和

  其他一切生灵,野生的和驯养的,人类和野兽,究竟是些什么?又都来自何方?

   毫无疑问,我们都是被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也正是这种力量创造了

  陆地、大海和天空。但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继而,就可得出一个非同寻常的

  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这一切,就必然能引导和支配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

  东西。能创造万物的力量,当然也能引导和支配万物。

   既然如此,那么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上帝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发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现在流落在这荒岛上,境况

  悲惨。既然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么多灾难降临到我头上,

  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这些结论。这使我更加坚信,我遭遇的这些灾难,

  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当前的悲惨境遇。上帝不仅对我,

  而且对世间万物,都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于是,我马上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这

  么对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上帝才这么惩罚我呢?"这时,我的良心立刻制

  止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像我亵渎了神明;我好像听到良心对我说:"你这罪孽深

  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作下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问问你自

  己,你什么坏事没有作过?你还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死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活

  着?为什么你没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锚地中淹死?当你们的船被从萨累开来的海盗

  船追上时,你为什么没有在作战中死去?你为什么没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兽吃掉?

  当全船的人都在这儿葬身大海,为什么唯独你一人没有淹死?而你现在竟还要问,

  '我作了什么坏事?'"想到这些,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于是,我愁

  眉不展地站起来,走回住所。我爬过墙头,准备上床睡觉。

   可是,我心烦意乱,郁郁不乐,无心入睡。我坐到椅子里,点燃了灯,因为

  这时天已黑了。我担心旧病复发,心中十分害怕。这时,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

  管生什么病,都不吃药,只嚼烟叶。我箱子里有一卷烟叶,大部分都已烤熟了;

  也有一些青烟叶,尚未完全烤熟。

   于是,我就起身去取烟叶。毫无疑问,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因为,在箱

  子里,我不仅找到了医治我(禁止)的药物,还找到了救治我灵魂的良药。打开箱子,

  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箱子里也有几本我保存下来的书,我取出了一本《圣经》。

  前面我曾提到过从破船上找到几本《圣经》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没有闲暇读

  《圣经》,也无意去读。我刚才说了,我取出了一本《圣经》,并把书和烟叶一

  起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叶来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玻81但我作了多种试验,

  并想总有一种办法能生效。我先把一把烟叶放在嘴里嚼,一下子,我的头便晕起

  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没有吃烟的习惯。然后,又取了

  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两小时,决定睡前当药酒喝下去。最后,又拿一些

  烟叶放在炭盆里烧,并把鼻子凑上去闻烟叶烧烤出来的烟味,尽可能忍受烟熏的

  体味和热气,只要不窒息就闻下去。

   在这样治病的同时,我拿起《圣经》开始读起来。因为烟叶的体味把我的头

  脑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认真阅读,就随便打开书,映入我眼睛的第一个句

  子是:"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颂赞我。"①这些话对我

  的处境再合适不过了,读了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且,随着时间的过去,印

  象越来越深,铭记不忘。

   至于得到拯救的话,当时并没有使我动心。在我看来,我能获救的事,实在

  太渺茫了,太不现实了。正如上帝请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时,他们竟然问:"上帝

  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②所以我也问:"上帝自己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拯救出去吗?

  "因为获救的希望在许多年后才出现,所以这个疑问多年来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

  话虽如此,但这句话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时常使我回味这句话的意思。

  夜已深了,前面我也提到,烟味弄得我头脑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觉了。

   于是,我让灯在石洞里继续点着,以便晚上要拿东西的话会方便些,就上床

  睡了。临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从未做过的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求他

  答应我,如果我在患难中向他呼求,他必定会拯救我。我的祈祷断断续续,话不

  成句。作完了祈祷,我就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烟叶浸过之后,酒变得很凶,

  且烟味刺人,几乎无法喝下去。喝过酒后,就立刻上床睡觉。不久,我感到酒力

  直冲脑门,非常厉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现在,在

  我记这日记的时候,我有点怀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

  三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因为,几年后,我发现我的日历中这一周少算了一天,

  却又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要是我来回穿越赤道①失去时间的话,我少掉的应该

  不止一天。事实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记了一天,至于为什么会漏掉这一天,我自

  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醒来时我觉得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活力。起床后,我

  感到力气也比前一天大多了,并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肚子感到饿了。一句话,

  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身体逐渐复原。这一天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当然身体更好了,我重又带枪外出,但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一两只

  像黑雁那样的海鸟带回家,可又不想吃鸟肉,就又煮了几个鳖蛋吃,味道挺不错。

  晚上,我又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因为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这种药酒,身

  体才好起来,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烟叶,或烤烟叶熏头。第二天,七月一

  日,我以为身体会更好些,结果却有①穿越赤道不会失去时间。在这里,鲁滨孙

  也许头脑里想到的是日界线,即83国际日期变更线。

   点发冷,但并不厉害。

   七月二日我重新用三种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样把头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

  去的药酒也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病完全好了,但身体过了好几个星期才完全复原。在体力恢复过程

  中,我时时想到《圣经》上的这句话:"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获救是

  绝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敢对此存有任何奢望。正当我为这种念头而感到灰心失望

  时,忽然醒悟到:我一心只想上帝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却没有想到自

  己已经获得了拯救。于是,我扪心自问:我不是从疾病中被拯救出来了吗?难道

  这不是一个奇迹?

   我不是也从最不幸、最可怕的境地中被拯救出来了吗?可自己有没有想到这

  一层呢?自己又有没有尽了本份,做该做的事情呢?"上帝拯救了我,我却没有颂

  赞上帝。"这就是说,我没有把这一切看作上帝对我的拯救,因而也没有感恩,我

  怎样期望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大受感动,立即跪下来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使我病好复

  原。

   七月四日早上,我拿起《圣经》从《新约》读起。这次我是真正认真读了,

  并决定每天早晚都要读一次,也不规定一定要读多少章,只要想读就读下去。认

  真读经之后不久,心中受到深切、真诚的感动,觉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罪

  孽深重,梦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我的面前。我认真思考了梦中听到的那句话:

  "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那天,我真诚地祈求上帝给我忏悔的机会。

  忽然,就像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阅《圣经》时,读到了这句话:"上帝又高举

  他在自己的右边,立为君王和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①

  于是,我放下书,双手举向天空;同时,我的心灵也升向天上,并欣喜若狂地高

  喊:"耶稣,你大卫②的儿子,耶稣,你被上帝举为君王和救主,请赐给我悔改的

  心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算得上是真正的祈祷,因为,我这次祈祷与自己的

  境遇联系了起来,并且,这次祈祷是受了上帝的话的鼓舞,抱着一种真正符合

  《圣经》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说,只有从这时期,我才开始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

  祈祷。

   现在,我开始用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观点,理解我上面提到的那句话:"你

  若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过去,我所理解的所谓拯救,就是把我从目前的困境

  中解救出来,因为,虽然我在这里自由自在,但这座荒岛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座牢

  狱,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牢狱。而现在,我从另一种意义上来理解"拯救"的含义:

  我回顾自己过去的生活,感到十分惊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现在对

  上帝别无他求,只求他把我从罪恶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因为,我的负罪感压得我

  日夜不安。至于我当前孤苦伶仃的生活,就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

  我从这荒岛上拯救出去,我连想都没有这样想过。与灵魂获救相比,(禁止)的获救

  实在无足轻重。在这里,我说了这些话,目的是想让读者明白:一个人如果真的

  世事通明,就一定会认识到,真正的幸福不是被上帝从患难中拯救出来,而是从

  罪恶中拯救出来。

   现在,闲话少说,重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当前的境况是:虽然生活依然很艰苦,但精神却轻松多了。由于读《圣经》

  和祈祷,思想变得高尚了,内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我以前从未

  有过。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恢复,我重又振作精神,安排工作,并恢复正常的

  生活。

   从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动是带枪外出,四处走走。像大病初愈的

  人那样,走走歇歇;随着体力逐渐恢复,再逐步扩大活动范围。当时,我精神萎

  靡,体力虚弱,一般人实难想像。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也许,

  这种方法以前从未治愈过疟疾。可我也不能把这个方法介绍给别人。用这个方法

  疟疾是治好了,但使我身体虚弱不堪。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神经和四肢还经

  常抽搐。

   这场大病给了我一个教训:雨季外出对健康危害最甚,尤其是飓风和暴风带

  来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么不下雨,一下雨又总是刮暴风。所以,旱季的

  暴风雨比九、十月间的雨危害更大。

   我在荒岛上已有十个多月了,获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我之前,从未有人上过这孤岛。现在,我已按自己的

  意愿安排好了住所,就很想进一步了解这座小岛,并看看岛上还有什么我尚未发

  现的物产。

   七月十五日,我开始对这个小岛作更详细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条小河边。这

  条小河,先前已经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河而上走了约两英里,发现

  海潮最远只能到达这里。原来这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口味甚佳。现在适值旱

  季,溪里有些地方连一滴水也没有;即使有的话,也汇不成水流。

   在小溪旁,是一片片可爱的草地,平坦匀净,绿草如茵;在紧靠高地的那些

  地势较高的地方(显然,这儿是河水泛滥不到的地方),长着许多烟草,绿油油

  的,茎秆又粗又长。附近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植物,可惜我都不认识。这些植物

  也许各有各的用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到处寻找木薯,那是热带印第安人用来做面包的植物,可是没有找到。我

  发现了许多很大的芦荟,但当时不知道其用途。我还看到一些甘蔗,因为是野生

  的,未经人工栽培,所以不太好吃。我感到这回发现的东西已不少了。在回家的

  路上,心里寻思着如何利用这些新发现,可是毫无头绪。我在巴西时不曾注意观

  察野生植物,如今陷入困境也就无法加以利用了。

   第二天,十六日,我沿原路走得更远。小溪和草地均已到了尽头,但树木茂

  盛。在那儿,长着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种瓜类,树上有葡萄。葡萄长得很繁茂,

  葡萄藤爬满树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红又大。这意外的发现使我非常高兴。但经

  验警告我不能贪吃。我记得,在伯尔伯里上岸时,几个在那儿当奴隶的英国人因

  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热病死了。但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利用这

  些葡萄,就是把他们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葡萄干收藏起来。我相信葡萄干是很

  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就可以吃葡萄干,又富营养又好吃。后来事实

  也证明如此。

   那晚我就留在那里,没有回家。顺便说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

  了夜里,我还是拿出老办法,爬上一棵大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

  我又继续我的考察。在山谷里,我大约朝北走了四英里,南面和北面是逶不绝的

  山脉。

   最后,我来到一片开阔地,地势向西倾斜。一湾清溪从山上流下来,向正东

  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绿,欣欣向荣,一派春天气象;周围景色犹如一个人工花

  园。

   我沿着这个风景秀丽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路,心里暗自高兴,却又夹杂着苦

  恼。我环顾四周,心里不禁想,这一切现在都是我的,我是这地方无可争辩的君

  王,对这儿拥有所有权,如果可以转让的话,我可以把这块地方传给子孙后代,

  像英国采邑的领主那样。在那里,我又发现了许多椰子树、橘子树、柠檬树和橙

  子树,不过都是野生的,很少结果子,至少目前如此。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仅好

  吃,且极富营养。后来,我把酸橙的汁掺上水,吃起来又滋养,又清凉,又提神。

   现在,我得采集一些水果运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柠檬,准备贮藏

  起来好在雨季享用。因为我知道,雨季即将来临。

   因此,我采集了许多葡萄堆在一个地方,在另一个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

  集了一大堆酸橙和柠檬放在另一个地方。然后,我每种都带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

  路。我决定下次回来时,带个袋或其它什么可装水果的东西,把采集下来的水果

  运回家。

   路上花了三天才到家。所谓的家,就是我的帐篷和山洞。

   可是还没到家,葡萄就都烂掉了。这些葡萄长得太饱满,水份很多,在路上

  一经挤压,就都破碎流水了,因此根本吃不成,只有少数破碎不太厉害的,尚勉

  强可吃。至于酸橙倒完好无损,可我不可能带得很多。

   第二天,十九日,我带着事先做好的两只小袋子回去装运我的收获物。但是,

  当我来到葡萄堆前面时,原来饱满完好的葡萄,现在都东一片,西一片被拖散开,

  有的被践踏得破碎不堪,有的则已吃掉了。眼前的情景一片狼籍。这不禁使我大

  吃一惊。看来,附近一定有野兽出没;至于什么野兽,当然我无法知道。

   现在我才意识到,把葡萄采集下来堆在一起不是办法,用袋装运回去,也不

  是办法;堆集起来会被野兽吃掉,装运回去会压碎。于是,我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采集了许多葡萄,把它们挂在树枝上;这些树枝当然能伸出树荫晒得到太阳,

  让太阳把葡萄晒干。但我可以用袋尽量多带些柠檬和酸橙回来。

   这次外出回家后,我想到那山谷物产丰富,风景优美,心里非常高兴。那边

  靠近溪流,树木茂盛,不怕暴风雨的袭击。

   我这时才发现,我所选定的住处,实在是全岛最坏的地方。总之,我开始考

  虑搬家问题,打算在那儿找一个安全的场所安家,因为那儿物产丰富,景色宜人。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盘旋了很久;那地方风光明媚,特别诱人。有时,这

  种念头特别强烈。但仔细一想,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说不定还有一些

  别的倒霉蛋,像我一样,交上恶运,来到这座荒岛上。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希

  望确实很小很小,但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林里,无异于把自己禁闭起来。那

  时,这种事情不仅没有希望发生,就连可能性也没有了。思前想后,觉得家还是

  不搬为好。

   家是不准备搬了,但我确实非常喜欢那地方。因此,在七月份这一个月中,

  我常去那儿,并决定在那儿造一间茅舍,并用一道结实坚固的围墙把它从外面围

  起来。围墙是由两层篱笆筑成的,有我自己那么高,桩子打得很牢固,桩子之间

  塞满了矮树。我睡在里面很安全。有时在里面一连睡上两三个晚上,出入照例也

  用一架梯子爬上爬下。这样,我想我有了一座乡间住宅和一座海滨住宅。这座乡

  间住宅到八月初才告完工。

   我刚把新居的围墙打好,准备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就下起大雨来。我被困

  在旧居,无法外出。在新居,我也像这儿旧居那样用帆布搭了个帐篷,并且支撑

  得十分牢固,但那儿没有小山挡住风暴,下大雨时也无山洞可退身。

   如上所述,八月初,我建好了茅舍,准备在里面享受一番。八月三日,我发

  现我原先挂在树枝上的一串串葡萄已完全晒干了,成了上等葡萄干。我便动手把

  它们从树上收下来。

   我庆幸自己及时收下了葡萄干,要不,后来马上大雨倾盆,葡萄干肯定会全

  毁了。那样我就会失去冬季一大半的食物。事实上,我差不多晒了两百来串葡萄,

  而且每串都很大。我刚把葡萄干全收下来,并把大部分运到旧居山洞里贮藏起来,

  就下起了雨。从这时期,也就是从八月十四日期,一直到十月中旬,几乎天天下

  雨;有时滂沱大雨,一连几天无法出门。

   在这个雨季里,我的家庭成员增加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

  有一只猫不见了,不知是死了呢,还是跑了,我一无所知,所以心里一直十分挂

  念。不料在八月底,它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三只小猫。这使我惊讶不已。

   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小猫完全是家猫,与大猫长得一模一样,它们是

  怎么生出来的呢?因为,我的两只猫都是母猫。岛上确实有野猫,我还用枪打死

  过一只。但那种野猫完全是另外一种品种,与欧洲猫不一样。后来,这三只小猫

  又繁殖了许多后代,闹得我不可开交。最后,我把这些泛滥成灾的猫视为害虫野

  兽,不是把它们杀掉,就是把它们赶出家门。

   从八月十四日到二十六日,雨下个不停,我无法出门。现在我不敢淋雨了。

  在此期间,一直困在屋内,粮食贮备逐日减少。我曾冒险两次外出。第一次打杀

  了一只山羊,第二次,最后一天,即二十六日,找到了一只大鳖,使我大享口福。

  我的粮食是这样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干,中餐吃一块烤羊肉或烤鳖(不幸的

  是,我没有蒸东西或煮东西的器皿),晚餐吃两三个鳖蛋。

   在我被大雨困在家里时,每天工作两三个小时扩大山洞。

   我把洞向另一边延伸,一直开通到围墙外,作为边门和进出口。于是,我就

  可从这条路进出。但这样进出太容易,我晚上就睡不安稳;因为以前,我总是把

  自己围起来,密不透风。

   而现在,我感到空荡荡的,什么野兽都可来偷袭我。当然,至今还没有发现

  有什么可怕的野兽,我在岛上见到过的最大的动物,只不过是山羊而已。

   九月十三日到今天我正好来到荒岛一周年。这是一个不幸的日子。我计算了

  一下柱子上的刻痕,发现我已上岸365天了。我把这天定为斋戒日,并举行了

  宗教仪式,以极端虔诚谦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问上帝忏悔我的罪行,接受他对

  我公正的惩罚,求他通过耶稣基督可怜我,饶恕我。从早到晚,十二小时中我不

  吃不喝,直到太阳下山,我才吃了几块饼干和一串葡萄干,然后就上床睡觉。

   我很久没守安息日了。最初,我头脑里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后来,我忘记把

  安息日刻成长痕来区别周数,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现在,我计算了

  一下日子,知道已经一年了。于是,我把这一年的刻痕按星期划分,每七天留出

  一个安息日。算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漏划了一两天。

   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就只好省着点用,只记些生活中的大事,一些其

  他琐事,我就不再记在日记里了。

   这时,我开始摸到了雨季和旱季的规律,学会了怎样划分这两个季节,并为

  此做好相应的准备。但这个经验来之不易,是花了代价的。下面我将告诉你们我

  最糟的一次试验。前面提到过,我曾收藏了几颗大麦穗和稻穗;这些麦穗和稻穗,

  开初我还以为是平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呢。我估计大约有三十颗稻穗和二十颗麦穗。

  当时,雨季刚过,太阳逐渐问南移动,我认为这该是播种的时机了。

   于是,我用木铲把一块地挖松,并把这块地分成两部分播种。在播种时,我

  忽然想到,不能把全部种子播下去,因为我尚未弄清楚什么时候最适宜下种。这

  样,我播下了三分之二的种子,每样都留了一点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我做对了。我这回下的种子,一颗也没长出来。因为种子下

  地之后,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土壤里没有水份,不能滋润种子生长,一直到雨季

  来临才冒了出来,好像这些种子刚播种下去似的。

   发现第一次播下去的种子没有长出来,我料定是由于土地干旱之故。于是我

  想找一块较潮湿的土地再试一次。二月份的春分前几天,我在茅舍附近掘了一块

  地,把留下的种子通通播下去。接下去是三四月份的雨季,雨水滋润了种子,不

  久就欣欣向荣地长了出来,获得了一个好收成。但因为种子太少,所收到的大麦

  和稻子每种约半斗而已。

   这次试验,使我成了种田好手,知道什么时候该下种。现在我知道一年可播

  种两次,收获两次。

   在庄稼成长时,我有一个小小的发现,对我后来大有用处。大约十一月,雨

  季刚过,天气开始转晴,我去了我的乡间茅舍。我离开那儿已好几个月了,但发

  现一切如旧。我修筑的双层围墙,不仅完好无损,而且,从附近砍下来的那些树

  桩都发了芽,并长出了长长的枝条,仿佛是去年被修剪过的柳树一样。我不知道

  这些是什么树,但看到这些小树都成活了,真是喜出望外。我把它们修剪了一番,

  尽可能让它们长得一样高。三年后,这些树长得体态优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篱笆的直径长达25码,然而这些树很快把篱笆遮住了。这儿真可谓是绿树

  成荫,整个旱季住在里面十分舒适。

   由此得到启发,我决定在我原来住地的半圆形围墙外,也种一排树。我在离

  篱笆大约八码的地方,种了两排树,或者也可以说打了两排树桩。树很快长期来。

  开始,树木遮住了我的篱笆,使我的住所完全隐蔽起来;后来,又成了很好的防

  御工事。关于这些,我将在后面再叙述。

   现在我知道,在这儿不像欧洲那样,一年分为夏季和冬季,而是分为雨季和

  旱季。一年之中的时间大致划分如下:二月后半月三月四月前半月多雨,太阳在

  赤道上,或靠近赤道。

   四月后半月

   五月

   六月

   七月

   八月前半月

   干旱,太阳在赤道北面。

   八月后半月

   九月

   十月前半月

   多雨,太阳回到赤道上。

   十月后半月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前半月

   干旱,太阳在赤道南面。

   雨季有时长,有时短,主要决定于风向。当然,这不过是我大致的观察罢了。

  生活经验告诉我,淋雨会生病,我就在雨季到来之前贮备好足够的粮食,这样我

  就不必冒雨外出觅食。在雨季,我尽可能呆在家里。

   每到雨季,我做些适于在家做的工作。我知道,我生活中还缺少不少东西,

  只有用劳动耐心去做才能制造出来,呆在家里正好做这些事。特别是,我曾想过

  许多办法,想编一个箩筐,但我弄来的枝条都太脆,没有用。小时候,我喜欢站

  在城里藤皮店的门口看工匠们编箩筐或篮子什么的。像大部分孩子一样,我也爱

  管闲事;我不仅仔细观察,有时还帮上一手,因此学会了打箩筐。现在,这技术

  可以派上用场了。

   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可以编出箩筐来。我忽然想到,砍做木桩的那种树

  的枝条,也许与英国的柳树一样坚韧。于是,我决定拿这种枝条试试看。

   第二天,我跑到了我的那座乡间住宅,在附近砍了些细枝条,结果发现十分

  合适。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把斧头,准备多砍一些下来。这种树那边很多,不

  一会儿就砍下了许多枝条。我把它们放在篱笆上晒干,然后带回我海边住宅的洞

  室里。第二个雨季来临后,我就用它们来编筐子,并尽可能多编一些,或用来装

  土,或用来装东西。我的筐子编得不太好看,但还能凑合着用。以后,我经常编

  些筐子,用坏了就再编新的。我还编了不少较深的筐子,又坚实,又实用。后来,

  我种的谷物收获多了,就不用袋子而用自编的筐子来装。

   花了大量的时间解决了箩筐问题之后,我又想动手解决其他两个问题。首先,

  我没有装液体的盛具;虽然我有两只桶,但都装满了甘蔗酒。此外,还有几只玻

  璃瓶,有几只普通大小的,还有几只方形的,用来装了水和烈酒。我没有煮东西

  的锅子,只有一把大壶,那也是我从大船上取下来的。可是这壶太大,不适于用

  来烧汤或煮肉。其次,我需要一个烟斗,但一下子无法做出来。不过后来我还是

  想出办法做了一个。

   在整个夏季,或者说是旱季,我忙于栽第二道木桩和编箩筐。同时,我进行

  了另一件工作,占去的时间比预料的多得多。

   前面曾经提到过,我一直想周游全岛。我先走到小溪尽头,最后到达我修筑

  乡间住宅的地方,在那儿有一片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海岛另一头的海边。我决定先

  走到海岛那头的海岸边。我带上枪,斧头,狗,以及较多的火药子弹;另外还带

  了两大块干粮和一大包葡萄干。就这样我踏上了旅程。我穿过我那茅舍所在的山

  谷,向西眺望,看到了大海。这一天,天气晴朗,大海对面的陆地清晰可见。我

  不知道那是海岛,还是大陆;只见地势很高,从西直向西南偏西延伸,连绵不断;

  但距我所在的小岛很远,估计约有45海里至60海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估计是美洲的一部分吧。据我观察,靠近西班牙领

  地,也许上面都是野人的天下。要是当时我在那儿上岸,情况肯定比现在更糟。

  现在,我更愿听从天命,并感到这种安排是尽善尽美的。这样一想,我就感到心

  平气和了。我不再自寻烦恼,妄想到海对面的陆地上去了。

   另外,我经过了一番思考,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如果这片陆地确实是属于西

  班牙领地的海岸,那迟早会有船只经过;如果没有船只在那边的海岸来往,那儿

  肯定是位于西班牙领地和巴西之间的蛮荒海岸,上面住着最野蛮的土人。这些土

  人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落入他们的手里,都会给他们吃掉。

   我边想边缓步前进。我感到,我现在所在的小岛这边的环境,比我原来住的

  那边好多了。这儿草原开阔,绿草如茵,遍地的野花散发出阵阵芳香,且到处是

  茂密的树林。我看到许多鹦鹉,很想捉一只驯养起来,教它说话。经过一番努力,

  我用棍子打下了一只小鹦鹉。等它苏醒后,我把它带回了家。

   但过了好多年,我才教会它说话,终于让它亲热地叫我的名字。后来,它曾

  差点儿把我吓死,不过说起来也十分有趣。

   我对这次旅行感到十分满意。在地势较低的一片地方,我还发现了不少像野

  兔和狐狸似的动物。这两种动物我以前都未见到过。我打死了几只,但不想吃它

  们的肉。我没有必要冒险,因为不缺食物,更何况我的食物十分可口,尤其是山

  羊肉、鸽子和鳖这三种,再加上葡萄干。如果就每个人平均享用的食品数量而言,

  即使是伦敦利登赫尔菜场①,也不能提供更丰盛的筵席。虽然我境况悲惨,但还

  是应感激上天,因为我不但不缺食物,而且十分丰盛,甚至还有珍馐佳肴。

   在这次旅行中,我一天走不到两英里远。我总是绕来绕去,往复来回,希望

  能有新的发现。因此,当我走到一个地方准备呆下来过夜时,人已感到十分困倦

  了。有时我爬到树上去睡;要是睡在地上,四周就插上一道木桩,或把木桩插在

  两颗树之间。这样,要是有野兽走近的话,就会先把我惊醒。

   我一走到海边,便发现我住的那边是岛上环境最糟的地方,这真有点出乎我

  的意料。在这儿,海滩上龟鳖成群;而在我住的那边海边,一年半中我才找到了

  三只。此外,还有无数的飞禽,种类繁多;有些是我以前见过的,有些却从未见

  过。不少飞禽的肉都很好吃。在这么多飞禽中,我只认出一种叫企鹅的东西,其

  余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这儿鸟那么多,我本可以爱打多少就打多少,但我不想浪费弹药。要是能打

  到一只山羊就能吃得更好。可是,这儿山羊虽比我住的那边多,但因这一带地势

  平坦,稍一靠近它们就被发现,不像那边我埋伏在山上难以被山羊察觉。

   我承认这边比我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我无意搬家,因为我在那边已住惯了。

  这边再好,总觉得是在外地旅行,不是在家里。我沿着海边向东走,估计大约走

  了十二英里后,我在岸上竖了一根大柱子作为记号,便决定暂时回家。我准备下

  次旅行从家里出发,向相反方向走,沿海岸往东兜上一个圈子,回到这儿立柱子

  的地方。这些我后面再交待。

   回家时我走了另一条路。我以为,只要我注意全岛地势就不会迷路而找不到

  我在海边的居所。但我想错了。走了两三英里后,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大山谷,

  四周群山环绕,山上丛林密布,除非看太阳才能辩出东西南北,可是此刻太阳也

  无助于辩别方向,因为我不知道是在上午、中午还是下午。

   更糟的是,在山谷里的三四天中,浓雾弥漫,不见阳光,我只得东撞西碰,

  最后不得不回到海边,找到了我竖起的那根柱子,再从原路往回走。我走走歇歇,

  慢慢回家里去。这时天气炎热,身上带着枪枝弹药以及斧头等东西,感到特别沉

  重。

   回家路上,我的狗袭击了一只小山羊,并把小羊抓住了。

   我连忙跑过去夺过小羊,把它从狗嘴里救了下来。我以前经常想到,要是能

  驯养几头山羊,让其繁殖,那么,到我弹尽粮绝时,可以杀羊充饥。因此,我决

  定把这头小山羊牵回家去饲养。

   我给小羊做了个项圈,又用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麻纱做了根细绳子,颇费了一

  翻周折才把羊牵回我的乡间住宅。我把小羊圈了起来就离开了。当时,我急于回

  老家,因离家已一个多月了。

   回到老家,我躺在吊床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足。

   这次外出,作了一次小小的漫游,一直居无定所,总感到不称心。现在回到

  家里,跟出门在外的生活一比,更觉得这个家确实完满无缺,舒适安定。因此我

  决定,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这个岛上度过余生,以后就决不离家走太远了。

   我在家里呆了一星期,以便好好休息,恢复长途旅行的疲劳。在这期间,我

  做了一件大事,就是给抓到的那只小鹦鹉做了个笼子。这时,这只小鹦鹉已完全

  驯顺了,并且与我亲热起来。这件大事完成后,我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山羊,它

  一直被关在我做的羊圈里。我决定去把它带回老家来。到了乡间住宅那边,见那

  小羊还在原来的圈里--事实上,它也不可能逃出来。因为没有东西吃,它差不多

  快饿死了。我出去到外面弄了点嫩枝嫩叶喂它。等它吃饱之后,我仍像原来那样

  用绳子牵着它走。然而,小羊因饥饿而变得十分驯服。我根本不必用绳牵它走,

  它就会像狗一样乖乖地跟在我后面。后来,我一直饲养它,它变得又温和又可爱,

  成了我家庭成员中的一员,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我。

   时值秋分,雨季又来临了。九月三十日这一天,是我上岛的纪念日。像去年

  一样,我严肃虔诚地度过了这一天。我来到这岛上已两年了,但与两年前刚上岛

  时一样,毫无获救的希望。整整一天,我怀着谦卑和感激的心情,追念上帝给我

  的种种恩惠。如果没有这些恩惠,我孤寂的生活就会更凄苦了。我卑顺地、衷心

  地感谢上帝,因为上帝使我明白,尽管我目前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但也许比生

  活在自由快乐的人世间更幸福。上帝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边,时时与我的灵魂交

  流,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让我信赖天命,并祈求他今后永与我同在。所有

  这一切,都足以弥补我寂寞生活中的种种不足。

   直到现在,我才充分意识到,我现在的生活比过去幸福得多。尽管我目前处

  境不幸,但我过去过的却是一种罪恶的、可憎的、令人诅咒的生活。我现在完全

  改变了对忧愁和欢乐的看法,我的愿望也大不相同,我的爱好和兴趣也变了。与

  初来岛上相比,甚至与过去两年相比,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乐。

   过去,当我到各处打猎,或勘查岛上环境时,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我的灵魂

  就会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谷和沙滩中间,被困在没有人烟的

  荒野里,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囚犯,那茫茫的大海就是我牢狱的铁栅栏,并且永

  无出狱之日。一想到这些,我总是忧心如焚。即使在我心境最宁静的时候,这种

  念头也会像暴风雨一样突然向我袭来,使我扭扯双手,像小孩一样号啕痛哭。有

  时在劳动中,这种念头也会突然袭来。我就会立刻坐下来,长吁短叹,两眼死盯

  着地面,一两个小时一动也不动,这就更令人痛苦了。因为,假如我能哭出来,

  或用语言发泄出来,苦恼就会过去;悲哀发泄出来后,心情也会好一些。

   可现在,我开始用新的思想修炼自己。我每天读《圣经》,并把读到的话与

  自己当前的处境相联系,以从中得到安慰。一天早晨,我心情十分悲凉。打开

  《圣经》,我读到了这段话:"我决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我立刻想到,这些

  话正是对我说的。否则,怎么会在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在我感到自己被上

  帝和世人丢平时,让我读到这段话呢?"好啊,"我说,"只要上帝不丢弃我,那么,

  即使世人丢弃我,那又有什么害处,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另一方面来说,即使世

  人不丢弃我,但我若失去上帝的宠幸和保佑,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损失更大呢?"从

  这时期,我心里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我在这里虽然孤苦伶仃,但也许比我生活在

  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更幸福。有了这种认识,我禁不住衷心感激上帝,感谢他把

  我引导到这儿来。

   可是,一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我心头突然一惊,再也不敢把感谢的话说

  出来。我大声对自己说:"你怎么能做伪君子呢?你是在假装对自己的处境表示感

  激,因为你一面对目前的处境表示满足,一面却恨不得恳求上帝,把你从这里拯

  救出来。"于是,我不再说话了。事实上,我虽然不能说我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儿

  来,但我还是要衷心感谢上帝,因为他用种种灾难折磨我,使我睁开眼睛,看清

  了我过去的生活,并为自己的罪恶而感到悲痛和后悔。我每次读《圣经》,总是

  衷心感谢上帝,是他引导我在英国的朋友把《圣经》放在我的货物里,虽然我没

  有嘱托他。我也感谢上帝,是他后来又帮助我把《圣经》从破船中取了出来。

   就在这种心情下,我开始了荒岛上的第三年生活。我虽然没有把这一年的工

  作像第一年那样一件一件地给读者叙述,但一般说来,可以这么说,我很少有空

  闲的时候。对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工作,我都定时进行,生活很有规律。比如,

  第一,定出时间,一天三次祈祷上帝和阅读《圣经》;第二,带枪外出觅食。如

  果不下雨,一般在上午外出,时间约三小时;第三,把打死或捕获的猎物加以处

  理,或晒、或烤、或腌、或煮,以便收藏作为我的粮食。这些事差不多用去了每

  天大部分的时间。此外还必须考虑到,每天中午,太阳在天顶时,酷热难当,根

  本无法出门。因此,每天真正能够用来工作的时间,只有晚上四小时。不过,有

  时我也把打猎和工作的时间调换一下,上午工作,下午带枪外出。

   一天中能工作的时间太短。此外,我还得提一下我工作的艰苦性。因为缺乏

  工具,缺乏助手,缺乏经验,做每件工作都要浪费许多时间。例如,为了在我的

  洞室里做一个长架子,我花了整整四十二天的功夫才做成一块木板;而实际上,

  如果有两个锯木工在锯坑里用锯子锯,只要半天就能从同一棵树上锯出六块木板

  来。

   我做木板的方法是这样的:因为我需要一块较宽的木板,就选定一棵大树把

  它砍倒。砍树花了三天的时间,再花了两天把树枝削掉,这样树干就成了一根大

  木头,或者说是成了木材。然后用大量的时间慢慢劈削,把树干两边一点点地削

  平。削到后来,木头就轻了,这样就可以搬动了。然后把削轻的木头放在地上,

  先把朝上的一面从头至尾削光削平,像块木板的板面一样;再把削平的这一面翻

  下去,削另一面,最后削成三寸多厚两面光滑的木板。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做这

  样的工作,我得用双手付出多少劳力啊!但劳力和耐心终于使我完成了这件工作

  以及许多其他工作。我把做木板作为一个例子,说明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只能完成很少的工作;同时也可以说明,做任何工作,如果有助手和工具,本来

  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若单凭一个人空手去做,便要花费大量的劳力和时间。

   尽管如此,靠了耐心和劳动,我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面,我将叙述我如何

  为生活环境所迫,完成了许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现在正是十一、十二月之间,即将收获大麦和稻子。我耕种和施肥的面积不

  大,因为,上面说过,我所有的种子每样只不过半斗,而又因第一次在旱季播种,

  把播下去的种子完全毁了。但这一次却丰收在望。然而,我突然发现,庄稼受到

  好几种敌人的威胁,而且这些敌人简直难以对付。全部收获又将丧失殆荆首先,

  就是山羊和像野兔似的野物。它们尝到了禾苗的甜味后,等禾苗一长出来,就昼

  夜伏在田里,把长出地面的禾苗吃光,禾苗根本就无法长出茎秆来。

   除了做个篱笆把庄稼地围起来,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我花了大量艰苦的劳动,

  才把篱笆筑好。尤其吃力的是,我必须很快把篱笆建成。好在我种子不多,因而

  耕种面积也不大,所以不到三星期我就把庄稼地围起来了。白天,我打死3只野

  物;晚上,我把狗拴在大门外的一根柱子上,让狗整夜吠叫,看守庄稼地。不久,

  那些敌人就舍弃了这块地方,庄稼长得又茁壮又好,并很快成熟起来。

   在庄稼长出禾苗时,遭到了兽害;而现在庄稼结穗时,又遇到了鸟害。一天,

  我到田里去看看庄稼的生长情况,却发现无数的飞禽围住了我那块小小的庄稼地,

  飞禽种类之多,简直数不胜数。它们围着庄稼地,仿佛等我走开后就可飞进去饱

  餐一顿。我立刻向鸟群开了枪(我外出时是枪不离身的)。

   枪声一响,我又看到在庄稼地中无数的飞禽纷纷腾空而起,而刚才我还没有

  发现在庄稼地中竟也潜伏着这么一大群飞禽。

   这使我非常痛心。可以预见,要不了几天,它们就会把我的全部希望吃个精

  光。我将无法耕种任何庄稼,到头来只好挨饿,而我又不知如何对付这些飞禽。

  但我决心不能让我的庄稼白白损失,即使整天整夜守着也在所不惜。我先走进庄

  稼地看看损失的情况,发现那些飞禽已糟蹋了不少庄稼,但大麦和稻子还都在发

  青期,所以损失还不大。假如我能把其余部分保住,还可能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我站在庄稼地旁,把枪装上弹药。当我走开时,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偷谷贼都

  停在周围的树上,好像专等我走开似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慢慢走远,假装已经离开。一旦它们看不见我了,就立

  即又一个个飞进庄稼地。见此情景,我气极了。等不及让更多的鸟飞下来,我就

  走到篱笆边开了一枪,一下子打死了三只。因为我知道,它们现在所吃掉的每一

  颗谷粒,几年后对我来说就是一大斗。鸟给打死了,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把打

  死的鸟从地里拾起来,用英国惩治恶名昭著的窃贼的办法,把它们用锁链吊起来,

  以警效尤。真想不到,这个办法居然十分灵光。从此以后,那些飞禽不仅不敢再

  到庄稼地来,甚至连岛上的这一边也不敢飞来了。在那些示众的死鸟挂在那儿期

  间,附近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不用说,这件事使我很高兴。十二月底,是一年中的第二个收获季节,我收

  割了我的庄稼。

   要收割庄稼,就得有镰刀;可是我没有,这就难为我了。

   无奈之中,只得用一把腰刀来改做;这种腰刀是我从船上的武器舱中取出来

  的。好在第一次收成不多,所以割起来也没多大困难。而且,我收割的方法也非

  常独特:只割下麦穗或稻穗,把茎干留下来。我把穗子装进自制的大筐子里搬回

  家,再用双手把谷粒搓下来。收获完毕后,我发现原来的半斗种子差不多打了两

  斗稻和两斗半多的大麦。这当然只是我估计估计罢了,因为当时手头根本就没有

  量具。

   这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我预见到,早晚有一天,上帝会赐给我面包吃。

  可是,现在我又感到为难了。因为我既不知道怎样把谷粒磨成粉,甚至根本不知

  道怎样脱谷,怎样筛去秕糠;即使能把谷粒磨成粉,我也不知道怎样把粉做成面

  包;即使做成了面包,也不知怎样烤面包。另外,我想多积一点粮食,以保证不

  断供应。为此,我决定不吃这次收获的谷物,而是全部留起来做种子,待下一季

  再播种。同时,我决定用全部时间全力研究磨制面粉和烤制面包这一艰巨的工作。

   人们常说"为面包而工作",其意思是"为生存而工作"。

   而现在,我可以说是真的为"面包"而工作了。为了制成面包这样小小的不起

  眼的东西,你首先得作好播种准备,生产出粮食,再要经过晒、筛、制、烤等种

  种奇怪而繁杂的必不可少的过程,真不能不令人惊叹。我也想,很少人会想到,

  我们天天吃的面包要真的自己动手从头做起是多么不容易啊!

   目前,我犹如初生的婴孩,除了自己一身之外,别无他物。做面包的事成了

  天天苦恼我的心玻而且,自从我第一次无意中发现在石壁下长出稻子和大麦,并

  获得了一把粮种之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简直无时无刻不想到做面包的事。

   首先,我没有犁,无法耕地;也没有锄头或铲子来掘地。

   这个困难我克服了,前面提到,我做了一把木头铲子。工具拙劣,干起活来

  很不得力。虽然我花了不少日子才做成一把木铲,但因为没有铁,很快就磨损了。

  结果工作更加困难,效率也更低。

   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就着使用这把木铲;我耐着性子用木铲掘地,即使效果

  不佳也不在意。种子播下后,我又没有耙,不得不自己在地里走来走去,或用一

  颗大树在地里拖来拖去。这样做与其说是在耙地,还不如说是在扒地。

   在庄稼成长和成熟的时候,我前面也已谈到,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要给庄稼

  地打上篱笆,又要保护庄稼不受鸟害。然后是收割、晒干、运回家、打谷、簸去

  秕糠,而后把谷物收藏起来。然而,我没有磨,无法磨谷;我没有筛子,无法筛

  粉;我没有发醇粉和盐,无法做面包;我也没有炉子烤面包。

   所有这一切,我都一无所有,但我还是做成了面包。这些事我将在下面再告

  诉读者。但在当时,我总算有了自己的粮食,这对我是极大的安慰,为我的生活

  带来了更多有利的条件。前面提到,没有适当的工具,一切事情做起来特别吃力,

  特别费时间,可是也没有办法。同时,我也没有浪费时间。我把时间分配得很好,

  每天安排出一定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我已决定等我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后再做面包,

  所以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在这半年中,我可以运用我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设法

  制造出加工粮食各项工序所需要的各种工具。到时,有了足够的粮食,就可以用

  来制造面包了。

   目前,第一步,我必须多准备一点土地,因为我现在有了足够的种子,可以

  播种一英亩还多。在耕地之前,我至少花了一个星期,做了一把铲子。铲子做得

  又拙劣,又笨重,拿它去掘地,要付出双倍的劳力。但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有了

  掘地的工具,并在我住所附近找了两大片平地把种子播下去。

   然后就是修筑了一道坚实的篱笆把地围起来,篱笆的木桩都是从我以前栽过

  的那种树上砍下来的。我知道这种树生长很快,一年内就能长成茂密的篱笆,用

  不着多少工夫去修理。这个工作花了我三个多月的时间,因为这期间大部分时间

  是雨季,我无法出门,故修筑篱笆的事时辍时续。

   在家里,也就是说,在下雨不能出门的时候,我也找些事情做。我一面工作,

  一面同我的鹦鹉闲扯,以教它说话作为消遣。不久,我就教会它知道它自己叫什

  么,后来它居然会响亮地叫自己为"波儿"。这是我上岛以来第一次从别的嘴里听

  到的话。教鹦鹉说话,当然不是我的工作,只是工作中的消遣而已。前面谈到,

  我目前正在着手一件重要的工作。

   我早就想用什么办法制造一些陶器,我急需这类东西,可就是不知怎么做。

  这里气候炎热,因此,我敢肯定,只要能找到陶土,就能做一些钵子或罐子,然

  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炎热的太阳一定能把陶土晒得既坚硬又结实,并能经久耐

  用,可以用来装一些需要保存的干东西。要加工粮食,制造面粉等工作,就必需

  要有盛器贮藏。所以,我决定尽量把容器做大一些,可以着地放,里面就可以装

  东西。

   要是读者知道我怎样制造这些陶器,一定会为我感到又可怜又可笑。我不知

  用了多少笨拙的方法去调合陶土,也不知做出了多少奇形怪状的丑陋的家伙;有

  多少因为陶土太软,吃不住本身的重量,不是凹进去,就是凸出来。根本不合用;

  又有多少因为晒得太早,太阳热力过猛而晒裂了;也有多少在晒干后一搬动就碎

  裂了。一句话,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找陶土,找到后把土挖出来,调合好,运回

  家,再做成泥瓮。结果,我工作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两只大瓦罐,样

  子非常难看,简直无法把它们叫作缸。

   最后,太阳终于把这两只大瓦罐晒得非常干燥非常坚硬了。我就把它们轻轻

  搬起来,放进两只预先特制的大柳条筐里,防备它们破裂。在缸和筐子之间的空

  隙处,又塞上了稻草和麦秆。现在,这两个大缸就不会受潮,以后我想就可以用

  来装粮食和粮食磨出来的面粉。

   我大缸做得不成功,但那些小器皿却做得还像样,像那些小圆罐啦,盘子啦,

  水罐啦,小瓦锅啦等等,总之,一切我随手做出来的东西,都还不错,而且,由

  于阳光强烈,这些瓦罐都晒得特别坚硬。

   但我还没有达到我的最终目的。这些容器只能用来装东西,不能用来装流质

  放在火上烧,而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过了些时候,一次我偶然生起一大堆火煮

  东西,煮完后我就去灭火,忽然发现火堆里有一块陶器的碎片,被火烧得像石头

  一样硬,像砖一样红。这一发现使我惊喜万分。我对自己说,破陶器能烧,整只

  陶器当然也能烧了。

   于是我开始研究如何控制火力,给自己烧出几只锅子来。

   我当然不知道怎样搭一个窑,就像那些陶器工人烧陶器用的那种窑;我也不

  知道怎样用铅去涂上一层釉,虽然铅我还是有一些的。我把三只大泥锅和两三只

  泥罐一个个堆起来,四面架上木柴,泥锅和泥罐下生了一大堆炭火,然后在四周

  和顶上点起了火,一直烧到里面的罐子红透为止,而且十分小心不让火把它们烧

  裂。我看到陶器烧得红透后,又继续保留了五六小时的热度。后来,我看见其中

  一只虽然没有破裂,但已开始溶化了,这是因为掺在陶土里的沙土被火烧溶了,

  假如再烧下去,就要成为玻璃了。于是我慢慢减去火力,那些罐子的红色逐渐退

  去。我整夜守着火堆,不让火力退得太快。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便烧成了三只很好的瓦锅和两只瓦罐,虽然谈不上美观,

  但很坚硬;其中一只由于沙土被烧溶了,还有一层很好的釉。

   这次实验成功后,不用说,我不缺什么陶器用了。但我必须说,这些东西的

  形状,是很不像样的。大家也可以想象,因为我没有办法制造这些东西,只能像

  小孩子做泥饼,或像不会和面粉的女人做馅饼那样去做。

   当我发现我已制成了一只能耐火的锅子时,我的快乐真是无可比拟的,尽管

  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等不及让锅子完全冷透,就急不可耐地把其中

  一只放到火上,倒进水煮起肉来。结果效果极佳。我用一块小山羊肉煮了一碗可

  口的肉汤。当然,我没有燕麦粉和别的配料,否则我会做出非常理想的汤来。

   下一个问题是我需要一个石臼舂粮食。因为我明白,仅凭自己的一双手,是

  无法做出石磨的。至于如何做石臼,我也一筹莫展。三百六十行中,我最不懂的

  就是石匠手艺了,更何况没有合适的工具。我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想找一块大石

  头,把中间挖空后做个石臼。可是岛上尽是大块岩石,根本无法挖凿,而且石质

  不硬,是一些一碰就碎的沙石,经不住重锤去舂,而且即使能捣碎谷物,也必然

  会从石臼中舂出许多沙子和在面粉里。因此,当我花了很长时间找不到适当的石

  料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决定找一大块硬木头。这要容易得多。我弄了一块很

  大的木头,大得我勉强能搬得动。然后用大斧小斧把木头砍圆;当起初具圆形时,

  就用火在上面烧一个槽。火力和无限的劳力,就像巴西的印第安人做独木舟那样

  终于把臼做成了。又用铁树做了一个又大又重的杵。舂谷的工具做好后,我就放

  起来准备下次收获后舂谷做面粉,再用面粉做面包。

   第二个需要克服的困难是,我得做一个筛子筛面粉,把面粉和秕糠分开。没

  有筛子,就无法做面包。做筛子想想也把我难倒了。我没有任何材料可以用来做

  筛子,也就是那种有很细很细网眼的薄薄的布可以把面粉筛出来。这使我停工好

  几个月,不知怎么办才好。除了一些破布碎片外,我连一块亚麻布也没有。虽然

  我有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怎样纺织,即使知道,这里也没有纺织工具。后来,

  我忽然想起一个补救办法,也是当时唯一的办法,那就是在从船上搬下来的那些

  水手衣服里,有几块棉布和薄纱围巾。我拿了几块出来做成三个小筛子,总算能

  凑合着用,这样应付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怎么办,我下面再叙述。

   下一步要考虑的是制面包的问题,也就是我有了粮食之后怎样制成面包。首

  先,我没有发酵粉。这是绝对没有办法做出来的,所以我也就不去多费脑筋了。

  至于炉子的问题,颇费了我一番周折。但最后,我还是想出了一个试验的办法。

  具体做法如下:我先做了些很大的陶器,但不太深;这些容器直径有两英尺,但

  深仅九英寸。像上次烧制陶器那样,我把它们也放在火里烧过,完工后就成了大

  瓦盆,放置一边备用。

   制面包时,我先用方砖砌成一个炉子;这些方砖也是我自己烧制出来的,只

  不过不怎么方整罢了。然后,在炉子里生起火。

   当木柴烧成热炭或炽炭时,我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炉子上面,并把炉子盖满,

  让炉子烧得非常热。然后把所有的火种通通扫尽,把面包放进去,再用做好的大

  瓦盆把炉子扣住,瓦盆上再盖满火种。这样做不但能保持炉子的热度,还能增加

  热度。用这种方法,我制出了非常好的大麦面包,绝不亚于世界上最好的炉子制

  出来的面包。不久之后,我就成了一个技术高明的面包师傅,因为我还用大米制

  成了一些糕点和布叮不过,我没有做过馅饼,因为除了飞禽和山羊肉外,我没有

  别的佐料可以放进去。

   毫不奇怪,这些事情占去了我在岛上第三年的大部分时间。一方面,我要为

  制面包做许多事情;另一方面,我还要料理农务,收割庄稼。我按时收获,把谷

  物都运回家。我把穗子放在大筐子里,有空时就用双手搓出来。因为我既无打谷

  场,也无打谷的工具。

   现在,我的粮食贮藏量大大增加了,就必须扩建谷仓。我需要有地方来存放

  粮食。现在,我已有了二十浦式耳大麦和二十多浦式耳大米,可以放心吃用了,

  因为我从船上取下来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同时,我也想估算一下,一年要消耗多

  少粮食,然后准备一年只种一季,数量足够我吃就行了。

   我发现,四十浦式耳的大麦和大米足够我吃一年还有余。

   因此我决定每年播种同样数量的种子,并希望收获的粮食足够供应我做面包

  和其他用途。

   毫无疑问,在做上述那些事情的同时,我常想到我在岛上另一边所看到的陆

  地。我心里暗暗怀着一种愿望,希望能在那里上岸,并幻想自己在找到大陆和有

  人烟的地方后,就能继续设法去其他地方,最终能找到逃生的办法。

   那时,我完全没有考虑这种情况的危险性,没有考虑到我会落入野人的手里,

  而这些野人比非洲的狮子和老虎还要凶残,我一旦落入他们的手里,就要冒九死

  一生的危险,不是给他们杀死,就是给他们吃掉。我听说,加勒比海沿岸的人都

  是吃人的部族。而从纬度来看,我知道我目前所在的这个荒岛离加勒比海岸不会

  太远。再说,就算他们不是吃人的部族,他们也一定会把我杀掉。他们正是这样

  对待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的,即使一二十个欧洲人成群结伙也难免厄运。

   而我只是孤身一人,毫无自卫的能力。这些情况我本来应该好好考虑的,可

  是在当时却丝毫也没有使我害怕,尽管后来我还是考虑到了这种危险性。那时我

  头脑里考虑的只是怎样登上对面的陆地。

   这时,我怀念起我那小仆人佐立和那只长舢船了;我和佐立驾着那挂着三角

  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思念也于事无补。所以,我

  想到去看看我们大船上的那只小艇。前面已谈到过,这小艇是在我们最初遇难时

  被风暴刮到岸上来的。小艇差不多还躺在原来的地方,但位置略有变更,并且经

  风浪翻了个身,船底朝天,搁浅在一个高高的沙石堆上,四面无水。

   如果我有助手,就可以把船修理一下放到水里,那就一定能坐着它回巴西。

  在当时,我应该考虑到,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把这小艇翻个身,让

  它船底朝下,就像我无法搬动这座岛一样。我只是一心想把船翻个身,然后把受

  损的地方修好,成为一条不错的船,可以乘着它去航海,所以我还是走进树林,

  砍了一些树干想做杠杆或转木之用。然后把这些树干运到小艇旁,决定尽我所能

  试试看。

   我不遗余力去干这件工作,最后只是白费心思和力气,却浪费了我整整三四

  个星期的时间。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力气是微不足道的,根本不可能把小

  艇抬起。于是,我不得不另想办法,着手挖小艇下面的沙子,想把下面挖空后让

  小艇自己落下去;同时,用一些木头从下面支撑着,让小艇落下来时翻个身。

   船是落下来了,我却无法搬动它,也无法从船底下(禁止)杠杆转木之类的东西,

  更不要说把它移到水里去了。最后,我只得放弃这个工作。可是,我虽然放弃了

  使用小艇的希望,我要去海岛对面大陆上的愿望不但没有减退,反而因为无法实

  现而更加强烈。

   最后,我想到,能否像热带地区的土人那样做一只独木舟呢,尽管我没有工

  具,没有人手。所谓独木舟,就是用一棵大树的树干做成的。我觉得这不但可能,

  而且很容易做到。

   做独木舟的想法,使我非常高兴。而且,我还认为,与黑人或印第安人相比,

  我还有不少有利条件。但我却完全没有想到,比起印第安人来,我还有许多特别

  不利的条件,那就是,独木舟一旦做成后,没有人手可以帮我让独木舟下水。是

  的,印第安人有印第安人的困难,他们没有工具,但是,我缺少人手的困难更难

  克服。如果我能在树林里找到一棵大树,费了很大的劲把树砍倒,再用我的工具

  把树的外部砍成小舟形状,然后把里面烧空或凿空,做成一只小船;假如这些工

  作全部完成后,小船仍不得不留在原地而无法下水,那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人们也许会想到,我在做这小船时,不可能一点也不想到我所处的环境;我

  应该立即想到小舟下海的问题。可是,我当时一心一意只想乘小舟去航行,从不

  考虑怎样使小舟离开陆地的问题。而实际上,对我来说,驾舟在海上航行四十五

  英里,比在陆地上使它移动四十五浔后让它下水要容易得多。

   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傻就着手去造船。我对自己的计划十分得意,

  根本不去仔细想想计划的可行性。虽然我也想到船建成后下水可能是一大难题,

  但对于自己的疑惑,我总是愚蠢地认为:"把船造好了再说。到时总会想出办法的。

  "这是最荒谬的办法。我真是思船心切,立即着手工作。我砍倒了一棵大柏树。我

  相信,连所罗门造耶路撒冷的圣殿时也没有用过这样大的木料。靠近树根的直径

  达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处直径也达四英尺十一英寸,然后才渐渐细下去,

  并开始长出枝叉。我费尽辛苦才把树砍倒:用二十二天时间砍断根部,又花了十

  四天时间使用大斧小斧砍掉树枝和向四周张开的巨大的树顶;这种劳动之艰辛真

  是一言难荆然后,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砍又削,最后刮出了船底的形状,使

  其下水后能浮在水上。这时,树干已砍削得初具船的形状了。接着又花了将近三

  个月的时间把中间挖空,做得完全像只小船。在挖空树干时,我不用火烧,而是

  用槌子和凿子一点一点地凿空,最后确实成了一只像模像样的独木舟,大得可乘

  26个人。这样,不仅我自己可以乘上船,而且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

   这项工程完成后,我心里高兴极了。这艘小船比我以前看到过的任何独木舟

  都大。当然,做成这只大型独木舟我是费尽心血的。现在,剩下的就是下水问题

  了。要是我的独木舟真的下水了,我肯定会进行一次有史以来最为疯狂、最不可

  思议的航行了。

   尽管我想尽办法,费尽力气,可就是无法使船移动一步。

   小船所在的位置离水仅一百码,决不会再多。第一个难处是,从小船所在的

  位置到河边,正好是一个向上的斜坡。为此,我决定把地面掘起,掘出一个向下

  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动手进行这项工程,并且也历尽艰辛。当想到有可能逃生

  的机会,谁还会顾得上艰难困苦呢?不料完成了这项工程,克服了这一障碍后,

  我还是一筹莫展。我根本无力移动这只独木舟一步,就像我无法移动搁浅在沙滩

  上的那只小艇一样。

   既然我无法使独木舟下水,就只得另想办法。我把现场的距离丈量了一下,

  决定开个船坞或开条运河,把水引到船底下来。于是我又着手这项大工程。一开

  始,我就进行了一些估算:看看运河要挖多深多宽,怎样把挖出来的土运走。结

  果发现,若我一个人进行这项工程,至少要花十至十二年。因为河岸很高,达二

  十英尺。最后,我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尽管心里很不愿意。

   这件事使我非常伤心。到这时我才明白--虽然为时已晚--做任何事,若不预

  先计算一下所需的代价,不正确估计一下自己力量,那是十分愚蠢的!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